我的余生

〖序幕：命中注定的相遇〗

清晨，余杭镇临江路。浓厚的白色迷雾笼罩的大片房屋里，露出几处飞檐。太阳还未出来，影影绰绰的迷烟中，夹杂着湿润的甘甜。

余生起了个大早，从衣柜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西装。系好领结，将写有自己名字的红花别在胸口，对着镜子再三检查，余生满意的笑了出来。

他抬手看了看表，六点一刻。今天会很忙，他预感到，于是马不停蹄的下了楼。

黎小米今天也起了个大早，或者说，她一夜未眠。今天，将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日子，她预感到。
她看着镜中的人影，盛装之下，映衬着她如雪般白皙的皮肤，高高盘起的秀发让她多了一丝成熟的韵味。
她的眼中有期待，有欢喜，有害怕，也有对未知的恐慌。

“小米！姑奶奶，你可真能墨迹！快点，时间来不及了，我们得去化妆了。”

“哦，我来了。”

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才六点一刻，不知道妈妈在着急什么。

远山的终点，雾锁长空，随后，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终于，一束温暖的阳光划破阴霾，光临大地。

不期而遇，就这样发生了。

黎小米和余生，就这样静静的站在道路的两端，像命中注定了一样。他们的眼神中，有着相同的和不相同的神色，相视片刻，他们忽然笑了起来。

这一刻，他们眼中只有彼此，所有的烦恼和忧愁，都被抛至九霄云外。

笑着笑着，眼睛里不自觉就蓄满了晶莹的光。在那晶莹的光芒里，闪烁着往日种种，所有的快乐，悲伤，甜蜜和苦涩……最终定格在一个黄昏色的傍晚，那个破旧的码头。

……

〖第一幕：夕阳下的码头〗

『夕阳西下，橘红色的落日倒映在粼粼江水中，荡起一片红色的波澜。

渡口的一切事物，包括渡船，阶梯，江中的游轮，都变了红色。连同那个赤着脚，提起裙边，行走在江边的女孩儿，都化作了这深红世界的一景。

“别靠近水边，很危险。”

一个干瘦的男孩儿一直在岸边观察她，或者说，守护她。

“要你管啊！”

说罢，她变本加厉似的，又向着被水淹没的阶梯跨下一步。水已经没过了她的膝盖。

“喂！别再往下走了，水里有妖怪，会拉你下去的。”

男孩儿很着急，面色苍白，但出于对水的恐惧，他始终站在离水十几步远的地方。

“天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

她很奇怪，那个蹲在不远处的男孩子，为什么如此执着的盯着自己。

余生抬头，原来不自觉间，天空早已换了颜色，神秘的黑色背景下，点缀了数不尽的闪烁宝石。

“我得看着你。”

他倔强的回答。

“随你便。”

从此，江边多了两个小小的身影，从朝曦到迟暮，日日如此。

黎小米逐渐理解了余生的怪异举动——他曾在江边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当时他因为太过害怕而不敢呼救……如今，这件事成了他的心中过不去的坎。

余生也明白了黎小米为什么日日坐在这里看船，因为她父亲是个海员，已经好几年没回过家了。

“你害怕水吗？”

黎小米弯腰，用双手拘起一捧水，透亮的水珠不断从她指缝中滑落，砸在水里，传出好听的叮咚叮咚声。

“我……不怕。”

尽管如此说着，余生还是不自觉后退了两步。

“哈哈哈……你还是江边长大的孩子吗？”

她笑得直不起腰来，笑到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此时，一艘压满货物的货船从江中划过，传出突突突的声音。平静的江水被搅动起一层又一层的波涛，往复拍击在岸边。

黎小米裙边已经打湿了大半，可她仍旧不肯上岸。

“危险！快回来。”

余生已经开始发抖了，他觉得自己浑身冰冷，似乎血液都停止了流转。冰封的记忆涌上心头，恐惧令他几乎要拔腿就走。

“懦夫！”她叉着腰，一手指着余生，“我爸爸也是这里长大的，可他却从来都不怕水……啊！”

余生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黎小米被波浪卷到了江里。

“救命啊！救……命！”

黎小米拼了命拍打水面，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呼救声。

怎么办？周围没有一个大人！

“啊！”

跟那时一样，跟那时一样！

恐惧不断吞食着余生的勇气，他害怕极了，在原地打转，黎小米和往日伙伴的脸重合在一起。

“余生，我害怕……”

“别怕！我会救你的！我会救你的！”

余生连滚带爬的冲进水里，伸出手拉住惊慌失措的黎小米。拼命把她往岸边带，她的衣服吸了水，变得异常沉重，但余生绝不会再放手了。

“谢谢你，你救了我。”

黎小米理了理被水打湿的头发，偏过头对余生说，此刻她平静得不得了，一点也不像落水的样子。

“可是，水那么浅……”

余生浑身发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仿佛他才是失足落水的人。

“不，是你的勇气打败了妖怪，也救了我。”

黎小米冷静的陈述，口中说出不容置疑的话。

“另外，你能帮我保密吗？这件事情……我害怕我妈不准我再过来……”

“哇啊啊啊啊！”

黎小米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痛彻心扉的哭声撕裂耳膜。

“呜呜呜……”

这场迟来的哭泣压抑在心里已经很久了，从那件事情以后，余生就丧失了哭泣的能力。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迎合这场久违的放松，他那密布阴霾的黑暗房间，终于照进了一缕明光。

“你还没答应我呢，替我保密，好吗？”

“可是……可是现在……你让我怎么……怎么回答你嘛……呜呜呜……呜呜呜呜……”

“好吧，实话告诉你吧。我其实是小仙女，你今天救了我，小仙女要满足你一个愿望，说吧，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我还没想好。”

天色渐晚，两人因为衣服没干，不敢回家，一起坐在江边吹着冷风。

“啊切！”

余生吸了吸鼻子，说：“小仙女，你给我生堆火吧！”

黎小米紧了紧衣服，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身边的笨蛋。

“啊切！”

然后，黎小米一个喷嚏，全落在余生饱含殷切期盼的脸上。

“笨蛋，你怎么能许这么没有营养的愿望。本仙女允许你再想一个。”

“哦，那我再想想。”

“那你能给我变一个，哦不，两个包子吗？我饿了。”

“……”

“那一碗混沌？”

“……”』

〖第二幕：笨蛋的由来〗

“小仙女，我们又见面了。”

余生笑着，冲小米挥了挥手。

“是啊，笨蛋，我们又见面了。”

黎小米也挥了挥手，素白的手像一朵盛放的白玫瑰。

“唉，小米，都这么半天了，你怎么还站在那里？”小米的妈妈从楼上快步走下来，语气焦急，脸上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余生。”小米妈妈先是冲余生笑了笑，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焦急的催促小米。

“还不快走！”

她一把拉着小米就从转角处离开，那朵可爱的摇曳多姿的像雪莲花一样的人，逐渐走出了余生的眼睛。

笨蛋，我是笨蛋吗？余生顿在原地，心想。

这个笨蛋，还和以前一样啊！黎小米趁妈妈不注意，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

『那是一个星期四的下午，刚放学，余生就偷偷溜出了教室。

果然，他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余生！你又要去哪里？”黎小米决定不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我……哎呀，你别管，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余生说话的时候，脸上闪烁着一种神秘，和期待的色彩。黎小米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因为期待的结果，往往会让人失落。

就像那天，爸爸明明说好了藏在柜子里等着我的，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人却已经不在了。

骗子！他们都是骗子！

“明明都说好了的……”

“小米，我先走了。”

从远处传来余生的声音，随后消失在楼道拐角，黎小米心里没来由一阵失落。

第二天，黎小米明显能感觉到余生整个人的兴奋，那种走路带风，自信的语气，和恨不得飞上天的神色。

“小米，嘻嘻嘻，我，哈哈……”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接下来余生说了什么，黎小米没有细听，余生的快乐她无法感同身受，尤其是这种快乐和自己无关的时候。

“今天放学，我们一起去码头边吧。”

快要放学的时候，余生在黎小米耳边说，天知道他那种做贼一般的心虚是哪里来的。

“小米，我知道怎么去找你爸爸啦！”

走出校门，余生大声的说。

“你跟我走！”

不由分说的，余生拉起黎小米的手，两人一路跑到了码头。

和往日的萧索和寂寥不同，今天有一班游轮在这里停靠。来来往往的游客，送行者，老人小孩儿，大大小小的包裹，行李箱，让本就不太宽阔的阶梯，顿时拥挤了起来。

“你要干嘛？”

黎小米意识到今天的余生绝对不正常，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看着就好了。”

说罢，余生把黎小米留在岸边，然后凭借他小小的身躯，游鱼一般穿行在人流中。然后，一步步靠近了检票口，黎小米已经猜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检票员提溜着不断挣扎的余生，然后把他扔到岸边。

到时候我要不要假装不认识他？

正在她思索的片刻，竟然发生了让她意想不到的事情。

“站住！小朋友，你家大人呢？”

检票员问了一句，同时暗自气恼谁家的大人如此粗心，把孩子都扔了。

“妈妈！妈妈！那就是我妈妈！”

余生指着前面一个提着大包小包的妇女，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一只手抓住她的背包。

检票员见余生找到家长，也就没有在意，他实在是太忙了。

成功混上船的余生脸上兴奋之色仍旧没有褪去，他朝黎小米招手，希望她也上来。

可是她一直在渡口边焦急的大喊着什么，可船上太嘈杂了，余生什么都听不见。

让余生害怕的是，黎小米不但一直没有上船，还去跟检票员说着什么。

她背叛了我？

余生看见检票员探照灯一样的眼神扫射过来，他害怕得缩进人群，泥鳅一般左扭右扭，消失在了船舷上。他不知道哪里是安全的，他只知道拼了命的跑，不能停下来。

终于，他累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委屈得大声哭泣。』

〖第三幕：离别的车站〗

从那以后，他好久都没有理过我。后来我转学了，也就一直没有机会和他说过话，如果能回去，那该多好啊！

那时候真傻，明明是自己的错，还大义凛然的把责任都推到小米身上。余生责怪当初的自己不讲义气，如果能回去的话，该多好啊！

事情败露了，黎小米每天在水边的秘密活动都被父母知晓。小米妈妈害怕小米再去江边，带着她转学去了北方。

『那天天很冷，天气阴沉，妈妈让我穿了我最厚的一件衣服。我问妈妈我们去哪里，妈妈说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怎么行，我还没跟余生说再见！我还没有原谅他，那怎么行……

汽车轰鸣，黎小米焦急的坐在靠窗的位置上。

快出发了，余生，你还没原谅我吗？可是我已经原谅你了呀。这不公平……

一切都来不及了吧，那就这样吧。

旅人陆陆续续就坐，汽车变得拥挤起来。发动机的轰鸣声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远行，和不可预知的未来。

窗外的景色缓缓倒退，就像逝去的时光，和奔腾的流水，缓慢，而不可阻挡。

“快看，车后面跟着个小孩儿？”

“是谁家的小孩忘带了吗？”

“舍不得父母吗？”

汽车缓慢而坚定的前行，这样的场景在这个离别的车站早已司空见惯。

“小米！小米！”

“小米……”

余生得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恰好看到两辆汽车从车站驶出，其中一辆车的窗户旁坐着的那个人，不就是小米吗？

他扯开嗓子，大声呼喊小米的名字，一股热流冲破眼睑，化作滚滚热泪，散落了一地。

两车交错的时候，黎小米依稀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追着另一辆车就跑了出去。

等她再次看过去，已经没有踪迹了。』

再一次见面……

再一次见面已经是七年后了，七年，高三，黎小米回到余杭镇参加高考。

高考啊，真遥远！

是啊，真遥远。

〖第四幕:阳光下的剪影〗

『高三的生活紧张而充实，余生却能将时间规划得游刃有余。别人都在拼了命刷题看书的时候，他甚至能每天抽出时间去操场打球。

那天，刚开学不久，下午的阳光还很烈。黎小米作为转校生，迟到了几天，现在她正在熟悉校园环境。

突然，她听到篮球场传来的惊呼声。鬼使神差的，她的脚就向着球场挪去。

球场上，几个男生正热火朝天的打着球，她虽然看不懂，但却感受到了他们的热情和喜悦。

她注意到，其中一个男孩儿很受欢迎，像是磁铁一般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包括队友，对手，场边的观众，包括自己，都不自觉被他的一举一动牵引着。

他的背影宽厚结实，一头飘逸的头发随着他的奔跑而起伏。

“余生！加油！余生！加油！”

黎小米惊奇的发现，那个球场上又高又帅的男孩儿停了下来，向场边竖起了大拇指。

“啊！”

场边传来一阵惊呼声，莺莺燕燕的，好不动听。黎小米循着声音望去，看见一群青春靓丽的女孩儿正叽叽喳喳的给余生加油。

她心里好气啊！那是我的余生，那是我的余生！

“呼！”

球赛结束了。

余生走到场下，从一个漂亮的女孩儿手里接过一瓶水，那个女孩儿自然的给他擦拭汗水。阳光照射在他们脸上，多么刺眼！

黎小米心里一慌，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发生，心里却再也说不出我的余生这样的话了。她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决定再余生里也不理余生了。

她转过身，落荒而逃。

正在享受妹妹亲切周到的关爱的余生同学，突然觉得什么东西从自己眼睑划过。

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袭上心头，他看着黎小米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

“你回来了？”

他最终还是选择追了上去，“小米。”

黎小米努力不让眼泪滑落，她想要假装毫不在乎的飒然转身。却怎么都觉得别扭，心里的自卑和怯懦涌上心头。

“那个……”

“那个女孩儿？”

余生露出温暖的笑容，却让黎小米感觉冰冷刺骨。

“那是我妹妹！小时候，你见过。”

“真的吗？”

眼泪从黎小米的眼眶滑落，她的心不争气的狠狠抽搐几下，悲伤和轻松的情绪一起涌出来。

“胆小鬼，你在害怕什么。”

“呜呜呜……”

“好啦，我错了，小仙女，我能许愿让一个女孩儿一辈子都不会流泪吗？”

“呜呜呜……”』

〖落幕：我的余生〗

那个时候，好糗啊！黎小米抹去眼角的泪水。不能让妈妈看到我这个样子，不然她又要唠叨。

那个时候，她真可爱，像个小天使，余生掩不住嘴角的笑容。

“好啦！新娘子，妆已经画好了。”

“天啦！真漂亮，简直像掉落凡间的小仙女一样！”

小仙女吗？大概吧。

在余生这边，化妆师也里里外外忙前忙后，给新郎化妆。本就俊朗高挑的样子，被化妆师简单的点拨几下，一个俊逸非凡的新郎官就新鲜出炉了。

一个小时后，临江的云岗酒店。

门口大红的彩旗飘扬，门口宾客集结，人声鼎沸。亲朋好友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余生和黎小米盛装出席，来往宾客，亲友，见了他们，都高声道喜。

余生脸上带着笑容，不断点头致意，阔步走向证婚台。在粉色花朵装饰的通道的尽头，黎小米一脸娇羞的站在那里。

“下面让我们掌声有请新郎，赵奕秋先生！”

随着司仪话音落下，余生最好的朋友，赵奕秋激动的站立起来，和余生狠狠地拥抱。

“好好待她。”

余生在他耳边说。

是的，今天，他只是伴郎。

赵奕秋眼神坚毅，冲余生点点头，阔步走向了证婚台。

你一定要幸福啊！余生看着赵奕秋离去的背影，觉得自己似乎就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几乎不敢看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新郎一步步靠近新娘，缓慢而坚定的伸出手。新娘心里一慌，不自觉的看向余生的方向。发现他根本没有注意自己。

后面的人一推，新娘就一下子撞进了新郎怀里。

“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在场的都是亲朋好友，没有什么好害羞的，新郎隔着面纱，轻吻在新娘脸上，同时在她耳边说：“一会儿，交换了戒指，我要再轻吻你一次。不止如此，以后的每一天，每一个早晨，我都要吻你……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呜呜呜……”

新娘被新郎动情的表白打动，捂住嘴轻声啜泣。

“傻瓜，都这么大了，还跟一个孩子一样。”余生仰起头，不让眼泪落下。

旁边，一只洁白的素手轻轻覆在余生手上，然后在他耳边轻声的说：“恭喜你啊！你和奕秋就要亲上加亲了。”

“哈哈，他才不肯喊我姐夫。”

“余生，我的余生。”她轻轻的把头依靠在余生肩膀上，二人温存，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小仙女，你还欠我一个愿望。”

“啊，对，对啊。”

似乎预料到将要发生的事情，黎小米身体里似乎有一股电流划过，牙齿都不自觉打颤。

“让我成为你的余生，好吗？”

“你已经是了啊，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