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是没有来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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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棵高大的珊瑚礁一如以往的耸立在海底。它的体形仍保持着这样的轮廓：如大树一般，枝干伸出来的形状像很多把扇子。各种珊瑚栖上每把扇子上，形态不一，色彩缤纷。最顶上有颗珊瑚也是最大的，由深红色渐变到粉色，像一朵巨大的花朵，绽放着它的美丽。

阳光从水面上透进些微弱的光来，洒在珊瑚上显得它们更加晶莹与通透了。

这块地儿，简直是鱼类仙境。我抬头往水面望去，这会儿外边应该是正午了吧。

我摆动身体，游到珊瑚丛下的大石头旁边坐了下来，用修长的手理顺了我的长发。

石头的缝隙里伸出许多水草来。这一带不知名的水草特别多，有时候它们细长的叶子会飘舞着，煞是好看。

多年以前的事依然记忆犹新，当初我跟他最喜欢在这珊瑚丛中玩耍。我们摆动双翅穿梭在这珊瑚丛和草丛中，偶尔捉捉迷藏。他的嗅觉最是灵敏，无论我躲在何处，他都能找到。玩累了他会用他的鱼翅温柔地抚摸我头发，用他的舌头舔我的脸。他是这海里最帅最勇猛的鱼，是我此生的挚爱，贝乐。

初见之时，我们在草丛中同时看上了一条猎物。他游得比我快，个头也比我大，比我凶猛，猎物自然归他所有。但他捉到了并未即刻享受美味，而是游回来分一半给我。他说他喜欢我，喜欢我这通透又缤纷的尾巴和一头长发，说我游动的时候像仙女跳着婀娜多姿的舞，美丽至极。

可是，我在别的鱼类的眼里却是长得极其怪异的鱼，它们甚至都不喜欢跟我待在一起，说我人不像人鱼不像鱼。我长着鯊鱼般的身躯，却有着温柔通透的尾巴和人类的头脸以及一双修长的手，红色的长发飘至鱼尾。我想，如果人类捕捉到我，一定认为我是妖怪，会把我乱棍打死吧。后来才知道，这个想法是错的。

起初我并不太相信贝乐的话。但后来我们相处下来才知道，原来他说的都是他的肺腑之言，而我的心也被他填得满满的。

贝乐自跟我住在一起后，我便不再出去捕食了。他每天都能捉很多食物回来，有鱼有虾还有乌龟。他常常用嘴来喂我吃稍微大点的鱼，我吃头他吃尾巴。不久后原本纤细的我被他养得圆乎乎的。

“不要，我不吃了。”他照常要喂我吃上半条，我对他说。

“怎么啦？不好吃吗？”贝乐诧异问。

“我该减肥了，你看我这么胖。我快游不动了。”为了证实我说的话，我故意把身体扭得笨拙了些。

“游不动，我背着你。不管你胖成什么样，你都是我此生唯一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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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珊瑚丛出来后，又去不远处捉了条足够晚餐的鱼，到家已经是晚上了。我的住处是一条破旧的木船。我自记事起就独自生存在这里，我并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也不知我是什么族群，我没有家人，直到贝乐的出现搅动了我原本平静的生活，此后他便是我唯一的亲人。

我游到长木椅子上躺着享受刚刚捕到的美食，脑海又浮现着与他曾经的点点滴滴。

某天我跟贝乐在家里闲来无事，就在这船里四处游走。我们游进了一间卧室，里面的床完好保存着，床边有张梳妆台，用具掉落一地，有些已被海水腐蚀。贝乐停在地上，想捡把梳子为我理理凌乱的长发。他曾说过，“你美丽的秀发宛若彩虹，以后就让我来打理吧”。不料他刚落地，地板就塌陷了，整个就掉了进去。我担心他有危险，也钻了进来。

只见里面的空间并不大，中间有口石棺，我环游四周，见石棺外面刻了些字和图案，我们并不能看懂。贝乐突然惊叫了起来，“尹影，这个人的脸跟你长得有些像！”

我游了过去，见石棺外面刻着一个很漂亮女人，坐在梳妆台前，双手正在梳理着她拖地的长发。她的脸跟我确实很像，刚刚我在上面地板的镜子见过自己的容貌。

“难道这里面躺着的是这个女人吗？”我用手指指着石棺问。

“也许吧！”

我们虽然很好奇里面躺着谁，但石棺我们无法打开，所以直至现在我仍然不知道自己是谁。

船身虽然破烂，也长了许多水草，但是有些物件还是很好的。有张长长的木椅，有桌子、人类的生活用品、金皿器具，还有几十箱金币，有些已洒落在地上，以及整箱整箱的珠宝和夜明珠。想来这是多年前因某种原因要迁移珠宝的船吧。

贝乐挑了些大点的夜明珠，在各个角落里各摆一颗，我们的家就成了个明亮的不夜城。很多东西我们都不需要，但那张长椅却能用的，贝乐特喜欢歪在上面，椅子好像专门在为他定做似的，长度刚刚好。他躺在上面会跟我讲他的故事，他去过的地方，他见过的人类。

小时候他妈妈常带他去水面游玩，看人类们嬉戏，吵闹，游水。有一次见一对情侣在游船上吵架了，男人出手打了女人。贝乐快速游过去跳到船上在他腿上咬一口，男人便疼得没空打女人。

“你知道吗，人类的贪婪常常会连命都搭上。”我的脸贴在他身上，眨了眨眼，听他继续说。

他看到有个划着船的渔夫，一天都没能打到半条鱼，傍晚幸运地遇到飞鱼群，很多飞鱼飞到船里。船上已经装了很多鱼了，但渔夫不愿意离开，他觉得上天待他真的不簿，居然可以掉下馅饼来。贪婪的渔夫想再多点再多点，结果超重船沉了，而渔夫一落水就被饥饿的鱼群啃得只剩下骨头。

听他讲人间的故事我最感兴趣了，因我长得如此怪异，从来都不敢游到水面。

如果，如果我当初没有这个想法。我就不会弄丢我亲爱的贝乐了，我跟他仍是这海里最幸福的情侣。

我恨极自己。

那天贝乐让我骑在他的背上，终于可以去水面欣赏人间的美景了，我兴奋极了。

清晨的阳光温柔地洒在海面上，微波粼粼的海面就像一个被摔碎了的镜子。贝乐在水中缓慢地游着。我把头探出来，深深地吸了口气。原来，水面上的空气竟是如此清新，让我感到心旷神怡。又伸出手划开一条水路，微风轻轻佛面，好不惬意。“哇，好美的一番景象！这就是人类的世界了啊！”我不禁惊叹。

贝乐说，只要你喜欢，我每天都带你来，人类的故事可好玩了。我微笑着答应他，嗯，我一定要常来。

我们边游边聊着，贝乐偶尔会停下告诉我岸上的人类和地点。我长长的秀发在平静的水面铺陈开，温柔的晨光洒在上面，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来。

突然不远处出现了一艘轮船，正向我们这边使来。贝乐意识到危险，叫我抱紧他，然后他加快速度往回游，而轮船也加快速度追来。为了减少他的负担，我从他身上下来。有几个人也下水了，追赶着我们。

我们拼命地游着，眼看就要甩掉他们了，但仍然不敢轻易减速。突然我感到尾部像被什么东西扎到，有些疼。回头一看，正中了他们的枪。赶紧叫贝乐先走，他自是不愿意了。当我还没有说完就被几个人拉了回来，他们用鱼网把我罩着，接着便眼前一片漆黑。

醒来的时候我卷缩在一个偌大的水缸里，迷糊地听到几个人类在谈话。

“哈哈，这次大发啦，我们居然捕到一条人鱼。"

“林总，你打算怎么办？这么罕见的鱼，可不舍得拿去饭店宰了，让那些馋鬼吃了吧。"

"当然不，这要去拍卖，可能拍出天价也不一定，或者买给那些搞研究的也不错，哈哈，今天实在太开心了，大有所获啊，哈哈哈！”

有个人走了过来，伸手进来摸摸我的脸。我讨厌他肮脏的手，却不能不假装睡着，只听他说，“这张脸长得真是漂亮，居然还有这么长的头发，实在太美了！可惜了这身体，不然老子今晚要好好享受一番，可惜啊可惜。”

人类继续谈论着我，而我继续假装睡着，才不管他们想干什么。我只想知道贝乐是否安全，现在他在哪儿呢？我心急如焚。

夜里，月光洒在深黯的海面上，平静的海面如披上银鳞一般。微风吹过，闪闪颤动着，一波接着一波。

已至三更时分，那些恶人早已睡死。我突然嗅到了贝乐的气息，他也被捉来了吗？

“贝乐！贝乐！你在哪？”

“尹影，我在船底，在想要怎么救你呢。”

“你没有被捉来，太好了！”

“你等着，我一会来救你。”

“你快走吧，我恐怕走不了了，我中了他们的枪，浑身无力。”

“不，我一定要带你回家。”

我所在的鱼缸正好在船尾的中间，周围还有护栏。贝乐如何救得了我？过了一会儿，听见贝乐从水中跃起，继而鱼缸晃动了一下，水溅到甲板上。

天！他居然要用自己的头把我连带水缸一起撞到水里！虽然贝特身长有3米多，但用头撞上去不没命也是血肉模糊。

我的身长有3米，这水缸至少也有2米多，还要加上水的重量，更有护栏，他如何撞得开？。

“不！不！快停下来，你这样会死的！快停下！”

贝乐并不理会我的叫喊，我继续大喊。失去他我活着也没有意义。

不知道他撞了多少次，护栏终于扭曲断开，我终于连着水缸落下了水。水缸沉入了海底，贝乐接住了我，他的头正在流着血。鲜红的血液被海水分散开来，染红了一大片的海水。我抱着他，心揪着痛，眼角润润的，落下人类的眼泪来，这是从未有过的。

“贝乐，你怎么这么傻。你一定要好好的，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我抱着他淌着血的头痛哭着。

“我没事，得快点回去，被他们发现就真的没命了。”贝乐有气无力地说。

他用疲惫的身体缓慢游着，我趴在他的背上。因没什么力气，怕掉下来，便用长发把自己缠在贝乐身上。

游到大珊瑚礁的时候，贝乐嗅到了人类的气息，正是捉我们的那些人，许是贝乐救我时的撞击声吵醒了他们。贝乐虽然重伤，但嗅觉能力没有受到影响。

疲惫不堪的我们再也没有力气与人类搏斗了，在不远处的海带林找处隐秘的地方躲起来。这一带的海带长得甚是茂盛，面积也广，即使是白天透进微弱的光来，也是利于藏身的。

人类的嗅觉并不强，在水中是我们的优势，我们终于安全且疲疲力尽的回到家。贝乐躺在长木椅上，他的血没有再流了，我放宽了心。他只休息半个月便能恢复身体。

第二天我恢复了力气，一大早便去捕食。贝乐一餐起码要吃一条1米左右的鱼才算吃饱。因鱼类们都惧怕贝乐的凶猛，一般都不会出现在这一带，所以附近连小鱼小虾甚至半只乌龟都没有，我得游到远处的鱼群里去。费了许久才捕到一条算是大点的鱼，贝乐可以吃个8分饱。

回到家已是中午了，我从船的破洞里游进来，见贝乐并未躺在木椅上。

“贝乐，贝乐，你在哪儿？快出来吃啦。”我放下口中的食物，大声喊了他几声，仍未见他踪影。

他的伤还没好，会去哪里了呢？平时我叫一声，他都会出来，今天怎么回事？我心里开始慌了起来，又游到船的大厅，闻到了人类的气息，又是捉我的那几个人！他们正在用袋子装着金币和珠宝，已有几十袋打包好放在一旁，我能感觉到他们内心的欣喜与贪婪。贝乐说过，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我环顾四周，亲爱的贝乐正躺在另一边的鱼网里。

“贝乐，贝乐，你怎么样了?”我小声问他。正想游过去，其中一人发现了 ，在我前面不远处对我开了枪，我轻易地躲开了。

“尹影，快走，别管我，快走！”

“不，大不了死一块！”我怎么可能丢下你呢，傻瓜！

我快速地游了过去，咬住了一个人的手，疼得他掉到地上，无法再对我发出攻击。其他的人见势，都拿着枪对我发起攻击。其中一个人向我头顶开了一枪，瞬间撒出了一张网，我来不及闪躲，活生生地被罩住了。

贝乐见状，咬破鱼网，迅速游过来咬住那个人后狠狠甩到船的楼梯上，楼梯瞬间四分五裂。又接着又去攻击另一个人，却被他躲开了，顺势向贝特开了一枪。贝乐一心冲过去想咬他，却没有想他会开枪。

贝乐中枪了，身体没有力气，跟我之前中的那枪一样。

我们双双被捉回了轮船上，他们怕我逃跑，也向我打了一枪，我们被放到同一个水缸里，浑身无力。

“尹影，我再也保护不了你了，这次可能要死了，你怕吗？”贝乐摸着我的头发，轻声地说。

“不怕，只要还有你，即使现在就被丢到油锅里也不怕。”我躺在他的怀里，亲吻着他，眼角流下的泪与水溶到了一起。他的身体仍然很结实，皮肤还是那么滑腻。

“我死了，一切都没有了，我会忘了你漂亮的脸蛋，忘记你的亲吻，忘了你温柔的长发以及你的尾巴，我会忘了我自己还有你这条美丽的鱼。没有人知道我是多么地爱你和舍不得你。”贝乐用鱼翅抱着我说，眼里充满了无奈与无尽的留恋。

他没有眼泪，他的痛心只能压抑在心里而无处释放。我想分担他的痛苦，也许只能帮他的眼泪也一并流出来。

鱼类是没有来生的，死了后可能连骨头都没有，就像不曾来过这个世界。不知道一切，包括记忆，包括自己。

“我也好舍不得你，我们可以不死吗？”我的泪水仍源源不断地流出，我爱他如他爱我是一样的。

此时来了几个人，把贝乐从我身边杠至水缸外面。

“尹影，尹影！”贝乐努力地挣扎着，他多想再看我一眼。

“贝乐，贝乐，贝乐！”慢慢地慢慢地我再也抓不住他了。

“尹影，我要比你先走一步了，你不要害怕。”贝乐在船上给我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我听见贝乐最后的声音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我看他最后的眼神是那样的不舍。

我能想象到人们的手上身上沾满了以及地上也流淌着他热乎乎的血。我翻滚身体，想跳出去，哪怕再看一眼他也好，可我再怎么使劲也动弹不了，浓浓的血腥味让我的心疼痛不已。

你懂得你最爱的人在你的面前被剖腹，然后身体于利刀下一片一片地分离，而自己很无助的感爱吗？你知道你最爱的人为了不让你担心，身体被分成N段，仍然忍着痛不出声的感受吗？

想着贝乐可能被丢进油锅，或爆炒，或煲汤或制成鱼丸鱼饼等等，我多想人类把我一同杀死，这样我便不会这样痛苦。

尽管我再声嘶力竭地大喊也叫不回亲爱的贝乐了，不知哭喊了多久后便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外面已没有了动静，贝乐的尸身也不知有没有在外面，还是被人类分类了？

我想我很快就来陪他了。

此时本身蓝色的天空倏然变了，黑黝黝一大片。霎时雷鸣闪电，继而狂风大作，大雨铺天盖地从天倾斜下来。愤怒的大海咆哮着，掀起了一阵一阵的巨浪，把船打入了水中，而我在船的翻滚的时候掉入了海底。

我并不感兴趣其他的人类是生是死，只想着如果暴风雨能早些来临，贝乐他一定还能活着。

暴风雨啊，你可知道我有多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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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吃完晚餐后游进了卧房。两百年过去了，若是他还在，该有多好啊！而今的我也只能这样地睹物思鱼了。躺在长椅上，仍然清晰地记得他给我讲的每一个故事。还有他英俊的脸庞，浅蓝色又细腻的皮肤，时常浮现于脑海。

不管我是谁，不管你记不记得我，不管我能活多久，鱼是没有来生的，更没有所谓的三生三世。今生曾有过你，余生都只用来思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