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有一片瓜地,到夏天的时候,这几乎是全村的孩子们最牵挂的地方。
《朱湖》尽管每隔十天半月村里就会按照每家的人头分一次瓜,但这对孩子们来说显然不够,他们经常会从瓜田旁边的棉花地里悄悄地爬到田里偷吃。
这怪不得孩子们,这瓜实在太甜了,是老宗种的。
别看我们村爱开批斗会,动不动就把三队的陈亚东弄来批斗一回,连他儿子写篇日记也被说成是想要“倒算”,拉出去批一顿。
但对河南来的老宗,明明有人听说他是国民党的排长躲到我们村来的,但因为他种的瓜好吃,所有的人都不愿意了解他的身份,是的,最好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老宗从来没有挨过斗。
老宗到我们村的时候我完全不知道情景,我不知道他带着老婆和三个女儿是怎样在村里落户的,我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家单家独户住在比我们家更远的西边。
和大多数人选择房子的基地一样,他们家也依着一个天然的水池。因为那个池塘比较荒野一些,所以,里面长满了荷叶、篙草和茅草。
《朱湖》老宗的年龄比我爷爷奶奶大约小十岁左右,也就是说,到我们村的时候大概五十左右,大女儿叫万芳,二十三四岁,二女儿万珍十七八岁,小女儿叫雪雷,记得她还没有到上学的年龄,大约四五岁。
我完全不知道他们的真实年龄,但我记得雪雷死的的候是6岁。
一天老宗和两个大女儿都出去干活了,只有雪雷跟她妈妈在家里,雪雷到前面池塘里摘荷花,掉到池塘里了,她妈妈看见她在水里挣扎折腾半天硬是没能把她拉起来,眼睁睁看见自己的女儿在面前死去。
这场本不该发生的悲剧源自雪雷妈妈的太无能,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形成了一个观念:太娇贵的女人没啥用。
老宗是一个非常能干的人,两个女儿也很勤劳,但宗妈妈几乎没有下地干过活,因为她不会说我们当地的话,所以也不怎么出门,也不跟外人说话,就连女儿掉在水里也不敢下水去拉,哪怕找一根长一点的棍子也好呀。
《朱湖》就这样,那个留着短发的小姑娘还来不及成为朱湖小学的一名学生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但老宗说她这个女儿不是第一个死去的孩子,在老家的时候他生下两个大女儿第三胎又是女孩,刚好是雪天,因为河南太穷,就把刚出生的女儿仍在雪地里冻死了。
后来雪雷出世的时候非常怪异,天下着雪,打着雷,这孩子就被取名“雪雷”了。
所以老宗到底是因为国民党兵躲到我们村的,还是因为太穷了逃到我们村的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我估计这些事情他甚至都不会告诉万芳和万珍的。
在相当长的日子里,我也是不知道我们家的历史的,直到改革开放以后很多年见到我八爷爷,我才知道原来天天跟我们和猪混在一起的奶奶曾经是大户人家尊贵的大媳妇。
这就是我奶奶与雪雷妈妈不同的地方,她能够享天大的福,也能吃天大的苦。
老宗把他家旁边的一块旱田变成了瓜地,大约有一亩多地,是一块有点坡度的土地,他分了四个区域:西瓜、八方瓜、香瓜(有金瓜砣和白瓜两种),还有少量的棒槌瓜。
《朱湖》老宗种的瓜施的是鸡粪,我们村的鸡粪收集起来都施到这里了。这样长出来的瓜水份足而且很甜,长相也是极其好看的。
我挑瓜的经验就是从那个时候学到的,成熟的瓜一定要表面光滑,凹陷处的园要清晰干净、而且挨地的一面要泛黄色,西瓜在贴地的那面用指甲掐一下不刺破皮便是老了,通过敲击听声音大概就能判断是不是沙瓤。
《朱湖》农村有一句话叫“好看不好吃,炸口的萝卜像板栗”,形容萝卜长得难看更好吃,人长得丑一点更皮实,更能干或更可信。
但这句话不适应瓜,歪瓜裂枣都是不好吃的,不管什么瓜,长得越正越好吃。
其实不仅仅是小孩经常往瓜地里蹿,就连大人只要在瓜地旁边的田里干活,也会跑进去的。
所不同的是,孩子们只能偷偷地爬到田里,大人们则大声嚷嚷着理直气壮地从田里挑一个最大西瓜,然后用拳头砸开,勇敢的人连摸过农药桶的手都不洗,直接将最中间那块西瓜瓤抢到手,然后大家一边吃一边哈哈大笑。
《朱湖》到了分瓜的时候,老宗会按照各家人口多少公平地大小搭配好,然后当着大家的面称好重量。
这个时候很多人都会一边称自己的部分,一边用手拿还没有过秤的瓜,我和哥哥也会在分瓜的时候去瓜地,但我们要等到称完了才从分给我们的瓜里面拿,否则公家的东西我们是不会动的。
有一次,又到了分瓜的时候,老宗跟队长提出需要人帮忙,老宗自己提出“让晓东的孩子来帮忙吧,他们从来没有来过田里摘瓜。”
其实,孩子们爬进瓜田老宗全都看见了,但他装作看没有看见,他觉得我们没有吃到过“锅里”的,有点不公平。
那天哥哥就到瓜田帮忙了,摘瓜、分类、称重都差不多弄完了,就等着大家来分瓜。老宗对哥哥说:“良泉你怎么不吃瓜?”哥哥说:“还没称呢,等妈妈来分好了再吃。”
老宗明白了,他好不容易为我们策划的机会,在哥哥这里其实没有任何意义,他算事白操心了。
《朱湖》我从来不敢单独踏进那块瓜地,一是因为我跟哥哥一样胆小怕事,公私分明;二是我总想象着雪雷在水里挣扎的样子,怕一不小心就看见她的灵魂。
秋天最后一次摘瓜叫“卷园”。冬天的时候瓜地上再种一季大白菜。
若干年后我回到村里,那个跑到瓜地最多的男孩成了我们的村长;还有一个经常去的女孩到浙江当了大老板;也有一个经常偷瓜的孩子长成了劳改犯。
而哥哥似乎一直都是那个守着规矩的人,发不了财也犯不了错;而我除非有机会建立一套新规矩,否则我便只能遥望那片内心向往的“瓜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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