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老汉病了。
葛大毛赶紧把老爸送到了市人民医院。
查血、验尿、肝功、心电图、CT……一项项查下来,都没什么毛病。
负责的徐大夫也是老熟人了,他“刷刷刷”得翻完了几页体检报告,轻快地说:“没啥事儿,除了血压有些高,其他指标都正常,老爷子这个年龄,身体算不错了,身体倍棒,吃嘛嘛香……”
葛大毛郁闷了。
既然没啥事儿,老爸为什么总是这儿疼那儿痛,成天不舒服?这几天眼见连饭都用得少了,脸色也不如刚开始红润。
徐大夫笑了笑:“有时候心理因素也会引起一些躯体病症,人的神经中枢……”
徐大夫说了一大堆,葛大毛只听明白了一件事儿:老爸大概是心里不痛快。
“爸,您到底哪儿不舒服?或者哪儿不痛快您告诉儿子呀?”
葛老汉躺在床上一声不吭,鬓角的白色格外刺眼。
葛大毛叹了一口气,回到自己屋里跟妻子商量。
妻子想了想,建议:“要不先让咱爸去老二那里住一段日子?”
葛大毛浓眉紧锁,没说应也没说不应。
妻子知道他的心思,自从葛老汉住到他们家三个多月以来,这已经是第四回了。
“你想呀,咱爸一直住在村里,乍然一下子搬到城里来,肯定不适应,这小区里又没有他认识的人,平时想聊聊天都没办法,还不得憋出毛病来!”
葛大毛眉间的纹路更深了,声音瓮声瓮气:“可当时说好了,咱爸要在咱这住半年的。”
妻子嗔了他一眼,“用得着这么死心眼吗?在咱们这住多久,在老二那住多久就是,回头再搬回来不就行了,又不会让他吃亏……”
想起徐大夫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葛大毛辗转反侧一夜未曾好睡。
第二天,他专门请了半天假,带着葛老汉去公园转了转,父子俩聊了聊,最后还是把葛老汉送到了弟弟葛二毛那里。
葛二毛在距离他们老家上湾村三十几公里路的吴家镇上开了家饭店。
吴家镇虽然不大,可正好位于左近这几个县的交通要道上,平时外来人口也比较多,所以生意还算不错。
对于大哥把老爷子送到吴家镇的行为,葛二毛倒是没什么,可他妻子却颇有些微词:“大哥大嫂也真是的,当时不是说好了两家轮流,一家住半年的吗?咱们这会儿正是忙的时候,现在把老爷子送回来是个什么意思?”
“行了吧,少说几句,没人把你当哑巴。”话是这样说,不过葛二毛的脸色也有些发沉。
这会田里的农活还不多,附近村里一些闲不下来的汉子们都要跑到镇上来打工,多少可以赚些补贴家用,镇上饭店的生意都好了不少。
他们夫妻俩忙得连自个儿子都顾不上,直接让他去住校了,更何况是老爷子呢?
“爸,吃饭您就在饭店里吃,甭客气,想吃啥就点啥……您要是想出去转转也行……嗯,别走远了啊……”
葛二毛忙里偷闲,趁空给自家老爸做了些交代,然后便又忙着进货去了。
没几日,葛二毛家的店里每到饭点就会出现个老头。
身上穿得朴朴素素,可却一直肃着脸,两手背在后面,走起路来慢慢悠悠,看上去倒像是个哪里的退休干部。
老头在显眼处坐下,随便点几道菜,但是等上菜以后,他却吃上几口便放下筷子走了。
时日长了,就有人好奇。
“同志,您从哪儿来呀?”
“大爷,您觉得这儿菜怎么样?”
“……”
可不管众人如何问,老头要不笑笑,要不干脆一言不发,而且最奇怪的是他从来不付账。
渐渐的,有人便说他是上面下来微服私访的,也有人不同意,说这年头哪还有微服私访的呀……
米、面、油、菜……进货,出货等所有的琐碎事儿都要葛二毛夫妇打理,忙起来的时候,还要兼职干一下服务员、洗碗工,甚至给大厨打下手。
所以,等他们察觉到的时候,店里的生意已经受了影响,可两人也没办法,总不能见一个人就拉着说那是他家老头子。
没过几日,葛老汉就提出要回村。理由是快到雨季了,家里的屋子要回去整修整修,免得漏雨没法住人。
这是正事,葛二毛也不好阻拦。再者,他最近正想着怎么解决眼下生意清淡的问题。
正好瞌睡送来了枕头,先让老头子回村里面待几天也好。
葛二毛打定主意,就把葛老汉送上了公交车。
几天后,有村里人捎来了消息,葛老汉说自己就在家里面住,不回镇上了。
葛二毛大吃一惊,赶紧给哥哥葛大毛打电话。
两人约了个时间赶回了上湾村。
夕阳西下,清风徐徐,花草摇曳,空气中传来一阵静谧的甜香,沁人心脾。
绿色的丘陵上,漫山遍野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羊,山羊,绵羊,黑的,白的……一个个头挨头眯着眼睛吃得津津有味,绿油油的青草被它们含在嘴里慢慢咀嚼着,有吃饱了的就站在田垄上远眺,或是在沟边的小溪里饮水。
葛老汉歪在山坳里的一处草垛子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哼着他最喜欢的梆子腔,看上去既快活又惬意。
看到儿子,葛老汉笑眯眯得打了招呼,“你们回来啦!”
葛家兄弟站在道旁,面面相觑。
见葛老汉似乎没有起身的意思,葛大毛只得提高声音问道:“爸,您这是又帮谁家放羊呢?”
葛老汉眼一瞪:“什么是谁家的?这是咱家的。”
“可咱家的羊去年不是卖掉了吗?”
葛老汉扬起眉毛得意地看了两个儿子一眼,没回话,反而转身招呼起了羊群,“好了,你们吃得也差不多了,咱们今儿个就早点回家!”
只见他一扬鞭,一挥手,那一群羊便随着他的动作一个一个三五成群地朝这边聚拢了来,随后便有条不紊地继续朝前走去。
而葛老汉则一直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一路上只留下了数不清的蹄印和黑黄色的粪球。
回到家,葛家兄弟也反应过来了,感情老头子根本没卖羊。
他们妈前几年就去了,家里只剩下葛老汉一个人放羊,兄弟二人觉得不是个事儿,就极力劝说老头子把羊卖了,跟他们一起住。
“爸,您这是何苦呀?”
“就是,您一个人这么多年也挺辛苦,这会儿好好享享清福不好吗?”
葛老汉把灶台下的风箱拉得呼哧呼哧直响,“享啥福,我就是坐不住,闲下来难受!”
“可待在这谁来照顾您呀!这不是让人家笑话咱嘛,说您白养了俩儿子!”
葛老汉手上动作一停,“谁笑话?我葛老汉行得正坐得端,一辈子没做过一件亏心事,谁敢笑话我?再说我会做饭,也能洗衣服,用不着谁照顾!”
葛家兄弟有些尴尬。
“可您一个人在家待着也不是个事呀!”
“没事,我有羊。”
说起自己的羊群,葛老汉脸上不禁露出了欢喜,“你们也看到了,咱这羊长得多好……等过年,又可以杀掉几只,到时候你们也不用买外面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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