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谷

作者: 长江边 | 来源:发表于2023-08-12 11:22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记忆中,我干得最苦的农活儿,就是在舅舅家打谷子。

    从小学开始,一到农忙假,我就被妈妈撵到舅舅家里帮着干活儿。那时的我太小,做不了更多的事情,就带一岁的表妹、上山打猪草、照看晒在地坝的粮食。

    长大后,这些简单的活儿被逐渐老去的外婆所替代;而我,也取代了外婆打谷子这样的重活儿。

    90年代初,偏远的山区没有公路,更没有收割机,所有的农活儿都保留着原始的耕种和收获。

    1

    “二姐,六妹,起床哦,你舅舅早就下田了!”大清早的,天刚蒙蒙亮,楼下忙碌的舅妈脚下生风地穿行在厨房与堂屋间,喊我们起床割稻谷。

    这个“二姐”指的就是我。打从记事儿起,院子里的外公外婆舅舅舅妈都这样称呼我,一直喊到大。

    “六妹”是舅妈娘家的小妹,排行第六,也是农忙假被派来支援打谷的。其实,我应该叫她为六姨的,但她比我小一岁,就跟着叫六妹了,年龄相近又耍得跟闺蜜一般,就有些越矩。六姨也不计较,十五六岁的孩子,谁愿当那个老气横秋的姨呢!

    “唉!睡都没睡,天就亮了!”我暗自地叹了-声气,心里一阵嘀咕。

    我和六妹揉着惺忪的睡眼,挣扎着爬起来,一边穿上长袖(防稻草割手臂)的衣服,一边打着哈欠。哈欠把它们的队伍排到了两公里之外,搞接力似的一个紧接一个地打,打得泪水长流,用手背胡乱地抹两抹,起床,下楼。

    舅舅、舅妈其实在凌晨4点半就起床了,舅舅下田收割稻谷,舅妈煮一大家人的早饭,还有几头猪的猪食。我和六妹多睡一个小时,算是对未成年人的特殊照顾。

    凌晨五点二十分,厨房忙得差不多时,舅妈就喊我和六妹起床,我们三个一起去稻田。家里留下年老的外婆照顾着舅舅家的两个孩子,大的八岁,小的三岁。

    乡村的土路在黎明前依然混沌,近视眼的我只能看见一条模糊的路影儿。顺着这条路影儿,深一脚浅一脚地紧跟在舅妈的后面。

    “慢点哦,二姐,你那近视眼!”舅妈特别提醒着。

    “嗯!”我应着舅妈。这些土路,见证了我的整个幼年、童年和少年,哪里有坑哪里有坎,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来到稻田,有单调的镰刀收割稻谷的“咔嚓”声传来,舅舅一个人已经割掉了稻田尖尖的一角,正往稻田宽大的“肚子”挺进。

    “咕!咕!咕!”我们三个人踩进没过小腿的带水稻田,均匀地一字排开,共同面对这一大田黄灿灿的稻谷。

    天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我们不再说话,趁着凉快加紧收割。舅舅单调的收割声随我们的加入变得热闹起来,四把镰刀的“咔嚓”声交织在一起,雄浑有力,像一支合唱的联合收割进行曲。细细地听,还像老牛反复咀嚼口中的稻草,所发出的“咔嚓”声。

    每割好一把稻子,就取三根较长的带穗稻草,一头卡在左手的大拇指处,另一头迅速地将手中的稻子挽上一圈儿,再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交头、缠绕、打结,左手往上一扬,手中带穗的稻草便成了一把漂亮的“扇子”,所有的稻穗就成了扇子顶端的“流苏”,沉甸甸地低垂着。

    挽好的“扇子”俗称“把子”,将把子搁在收割后的谷桩上,接受太阳的暴晒,把稻穗上的谷粒儿晒干,把稻梗里的水分晒干,以在下午背把子回家时,不再死沉沉地重,人也可以轻松些。

    舅舅家的海拔较高,清晨的露珠儿冰冰凉凉,很快打湿了我们的长袖。几分钟后,忙活的我们就脱离了清晨的凉爽,变得汗水涔涔。

    太阳穿过天边的地平线冉冉升起,如新娘娇羞的脸,不多时便光芒万丈。大地的温度以光的速度迅速上升,我们的汗水也立竿见影地往外冒,直钻人的眼,两眼酸得涩涩的、胀胀的,甚至还有一些辣!随便抬起一只手,将长袖凑到额头,抹一下辣眼的汗水,继续收割。

    稻草本就是无名的小刀,它是划拉皮肤的高手,即使穿了长袖,我们裸露的手背还是被稻草纵横交错地拉出了一道道血口子,甚至散乱地渗出丝丝血迹来,被汗水一泡,丝拉拉地疼!

    稻田里,除了镰刀雄浑有力的“咔嚓”声,剩下的,就是拔起泥腿子的“咕咕”声和往前跨一步的淌水声。

    “看样子有十点了,回去吃饭吧,吃了又来!”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舅舅喊吃饭的声音。

    我们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再回头看看已经收割了三分之二的稻田。

    “好吧!二姐、六妹,走!”舅妈也招呼了一声。

    四个人不约而同地用袖子抹去直往眼睛钻的汗水,陆陆续续地上了田坎。

    找一汪深点的水,把腿上的泥洗干净,就往家里赶。

    “咕咕咕!咕咕咕!”饥饿的肠胃闹腾得想要吞下一头牛!我仿佛看见肚子里有无数的拳头高高举起,喊着统一的口号,发出强烈的抗议!

    2

    舅舅忙着把昨天的稻谷背出来,倒在外婆早就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地坝上,舅妈忙着喂猪喂牛,我和六妹拿的拿碗,舀的舀饭,外婆抓出一碗泡咸菜。

    泡咸菜就着白米饭,大家吃得香香的,舀了一碗又一碗。外婆早就照顾两个小的吃了饭,趁着好太阳,拿着工具把舅舅背出去的稻谷在地坝上均匀地散开,摊成薄薄的一层,接受日光的暴晒。

    两碗白米饭下肚,再盛一碗米汤,“咕咚、咕咚”,浓稠的米汤清香爽口,一气儿喝个底朝天!抹了抹挂着汤糊的嘴儿,打着响亮的饱嗝儿,才心满意足地搁下饭碗。

    “吃饱哦,午饭还早哦!”舅妈笑着提醒。

    “饱了,饱了,再也吃不下了!”我和六妹异口同声。

    疲惫的几个人,像是注入了无限能量,立马变得精神起来。

    上厕所、拿镰刀、戴草帽,我们四个又急急忙忙地往稻田赶。

    小表妹照看着小表弟,还照看着摊在地坝上的稻谷。一院子的鸡大大小小几十只,跟贼似的,瞪着警惕的眼,伸长脖,迈着贼兮兮的步子,鬼鬼崇崇地朝地坝的稻谷走来,知道是偷不被允许,瞅准一个空儿,紧赶忙赶地一阵猛啄!它们似乎懂得:偌大一坝谷子又如何?吃到肚里的才是自己的!

    它们若以填饱肚子为目的也就罢了,可恶的是,它们又吃又还拉屎,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

    晒在地坝的稻谷有小孩照看着,外婆赶紧收拾我们留下的碗筷,再准备一家子的午饭。

    打谷子太辛苦了,外婆心疼她的儿子儿媳,更心疼我和六妹两个快要成年的孩子。她小心地刨洗着舅妈事先烧好猪皮的腊肉,然后切成一刀一刀的,淘上一碗绿豆,再洗一叶海带,切好,炖在一口鼎罐里。

    鼎罐里的水沸腾了,外婆退去多余的柴火只留一小朵,细火慢炖着,待鼎罐的腊肉飘出香味,用筷子一插,能穿起来,就是好了。

    夹起炖好的腊肉,放凉待用。待鼎罐的绿豆熟透便不再添柴,让余火煨着慢慢开花,赶紧出去接手两个小孩在地坝晒谷子的活儿。

    太阳炙烤着大地,我们在稻田挥汗如雨。被汗水打湿的衣服紧紧地贴在后背上,像一块湿湿粘粘的膏药让人难受。裤腰的双层都浸透了,两只擦汗的长袖更是湿哒哒地快滴出水来!稻草也会割到人的脸,一道道细小的口子在汗水的浸泡下,又痒又痛!

    “快了!快了!剩下的还有一只尖尖角了!”我心里暗暗地给自己打气。六妹站直了身子,用长袖擦着额头的汗水,借着这个机会,朝我笑笑。

    “快了!”我回以一个微笑,鼓励着。

    太阳已经升到头顶,一田的稻谷在四个人的努力下,变成了一田散开在谷桩上无数的“扇子”,那些金黄的扇子,沉甸甸的稻穗在烈日下低低地下垂着。

    “回哦!”割完最后一镰稻,我和六妹手舞足蹈地发出胜利的欢呼,舅舅舅妈看着一田的把子欣慰着。

    3

    回到家里,所有人按以往的惯例,立即分工。

    舅舅一手提一捆昨晚打场的稻草,往返于就近的干稻田,打开草绳抖开稻草让太阳彻底晒干。干稻草是他家耕牛一年的口粮,大雪封山的季节,全凭它作饲料艰苦度过,绝不允许稻草长霉!

    舅妈忙于厨房间的活儿,将外婆煮好的腊肉切成片,加干咸菜炒上一碗,这是大人孩子的最爱!外婆负责添加两个灶的柴火,年幼的表妹表弟,又恢复了照鸡晒谷子的活儿。

    我和六妹提着一家七口昨晚换下的衣服,到溪里去洗。好在小溪不远,三分钟就到。

    一条潺潺的小溪经年不息,有淙淙的流水从上游的石板坡顺流而下,汇于小潭。潭里的水,漫过宽大的青石板缺口,再淙淙地流出来,奔向下游!

    小溪的一边是柴林,有浓密的树阴遮盖着,树叶间散落的阳光如一地碎银,斑驳地撒在土路上、水潭里、青石板上,撒在两个洗衣丫头的脸上、身上。

    “我们两人一个洗头遍、打肥皂,另一个洗第二遍!”我说。

    “好的,老规矩!”六妹快乐地附和着。

    两个丫头如鱼见了水,快活地把脸、手、脚都重新洗一遍。被稻叶划拉的口子见了生水又丝拉拉地疼,但终究敌不过溪水的舒适凉爽,惬意极了!

    一只半大的螃蟹鬼鬼祟祟地从壁缝爬出来,发现有“敌情”,赶紧撒腿往回撤,两只粗大的蟹钳高高举起,像是在示威,又像是掩护,确保自己全身而退!

    清幽幽的小溪里,传来清脆的刷衣声,和着洗衣棒捶打衣服的“咵咵”声,沿小溪的河道,远远地传出去。偶有两个丫头的欢笑声响起,和着潺潺的水声,恣意地飘荡在山水间……

    待我们提着沉沉的一大竹篮衣服回家,舅妈的午饭也煮得差不多了,有腊肉炖绿豆、海带的香味飘出来。

    厨房的外边,是一排白色的木槿花树,就着现成的枝丫,把大大小小的衣服晾在大大小小的树枝上。几分钟,那排木槿树就被穿上了花花绿绿的衣服。

    “乖,比在家里苦多了!”外婆心疼地接过我手中的大竹篮,上桌吃饭。

    炒腊肉的香味儿溢满了整个房间,刺激着我们每个人的味蕾。肥的透亮,瘦的暗红,和着干咸菜的酵香,让人忍不住偷偷地咽口水。一片又一片的炒腊肉嚼在嘴里却香在心间,极尽地安抚着疲惫的身体,富余的油水滋养着饥饿的肠胃,仿佛能看见它们扬起的笑脸!炖开花的绿豆喝起来粉粉的、面面的,海带也炖得软软的、糯糯的。

    什么是人间美味?在我们的心里,这就是人间美味!

    待碗盘皆空,我们才心满意足地放下手中的筷子。舅舅去翻晒干田里的稻草,舅妈喂了猪去翻晒地坝的稻谷,外婆忙着洗碗,我和六妹躺在竹编的睡椅里,跟猪一般地沉沉睡去……

    4

    “阿成,起来背把子了!”遥远的天际,传来舅妈喊舅舅下田的声音。

    我们被舅妈的催促声惊醒,看了看搁板上的小闹钟,下午四点半。太过疲倦的舅舅,翻完稻草回来,见我和六妹霸占了两张竹编睡椅,趴在饭桌上就睡了。

    我和六妹抹去横在脸上“一尺长”的哈喇子,懒懒地站起来,懵懵地背上大背篓,戴上大草帽,跟在舅舅舅妈的身后,朝稻田走去。

    一稻田的金“扇子”,经过太阳的暴晒,早没了上午鲜活的样子。宽大的叶子打成卷儿,粗壮的稻梗也早被太阳晒得脱了水,拿在手里轻了许多。

    舅舅舅妈是大人,他们用一种叫背夹的工具来背把子。背夹是个“吞物兽”,一次能装很多,得大劳力才能背走。我和六妹用大背篓装,能装多少是多少,码得高高的把子用绳子前后拉紧捆牢,免得走在半道上掉下来。

    “捡把子时,注意蛇啊!”舅舅提醒我和六妹。

    有一年,舅舅把蛇连同把子一起背了回来,刚刚倒在地坝上,一条翠绿的竹叶青仰头看了人们一眼,惊慌失措地仓惶逃走。那眼神儿,分明带着“真多事,谁让你把我背回来”的愤怒!竹叶青有毒,给在场的人们惊出一身冷汗!

    好在,我和六妹没有遇见过。不然,除了花容失色的尖叫外,我们会被直接吓傻!

    从四点半背到六点半,往返数次之后,我们终于把田间的把子全都背回了地坝。

    “咕咚、咕咚”外婆备好的醪糟凉水,被我们几个一气牛饮,在肚子里晃荡得“哐当”作响。

    打谷子了。

    我们四人并排地站在一起,手拿把子,稻穗朝前,在木制的专用架子上使劲拍打。成熟的稻子经过一天的暴晒,容易脱落,翻来覆去地拍打十几下,就掉落了九成。

    很有规律地把手里的稻草往地坝边一扔,穗头朝里,穗尾朝外,整整齐齐地越码越高。如此讲究地堆放稻草,一方面是围起高高的草垛子防止稻粒飞出去;另一方面,是方便后一轮碾场的抖草环节。

    宽大的石坝按居住的方位,自然而然地划分为四份,依次是我舅舅家、三外公家、堂舅舅家、二外公家。

    为防止收到“口”的稻谷飞到人家家里,每家都在拍打稻谷专用木制架子的正前方,竖起一张超大的彩虹布,以阻止叛逆得想要离家出走的谷粒儿。

    “打谷子时,拿把子的手,别扬得太野,免得飞到人家那里!”舅舅压低着嗓子,细心地教着我和六妹。

    我和六妹慎重地点点头。

    虽然,院子里的老一辈都是亲兄弟,在那尚不富余的九十年代初,吃的这一碗儿还是看得很紧的。常言:紧不过钱,松不过帽儿头,这个“帽儿头”就是指的白米饭。为了让白米饭看起来更多些,煮饭的人常把白米饭刨得松松的,给人一种看上去很多的假像。院子里的人彼此扯上彩虹布,还有“亲兄弟,明算帐”的意思,平时过去一点儿、过来一点儿没什么,但在钱粮的问题上大家都很较真儿,谁也不会认为那是小家子气,更不会觉得那样做有违常理。

    “吃晚饭了,吃了去打谷子吧!”外婆熬了一大锅的绿豆粥,就着一碗刚从缸里抓出来的泡大蒜,“翻”了一碗又一碗。即使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伙食,但对又渴又饿的我们来说,简直是爽“呆”的人间美味!

    喝罢稀饭,经过三五分钟的短暂休整,重新回到打谷场。

    围在地坝边的稻草,整整齐齐地越码越高,码到了齐腰的位置,还在一把一把地添上去。

    有旁边的人家已经打完,把木制的架子抬到一边,用捞刨捞去散落其间的稻草,再用撮箕把稻谷装进大背篓,背回自家的屋里,倒在干净的地面上,第二天再背到地坝晒干。

    “阿成,你家还没完啊?”三外公问我的舅舅。

    “快了,马上完!”舅舅一边忙活,一边应着。

    “哪个碾头场呢?”三外公继续问。

    “你们先碾吧!”舅舅每次都是如此。

    舅舅是个与世无争的人,碾头场、二场的人,自然下工早,也自然地可以早些休息,养足了精神第二天再战。三外公、二外公都是舅舅的亲叔叔,做侄子的自是不能跟老一辈儿的争先后。

    “我今天不碾场,没有多少,放到明天一起吧!”另一个堂舅今天割得不多,他仰头看了看天空,一穹繁星,不会下雨,便放下心来。

    我们终于打完了谷子。我和六妹把木架子抬到一边,拆去竖起的彩虹布,折好,明天继续。舅妈麻利地用捞刨捞走稻草,舅舅麻利地把大背篓放在四方的凳子上,撮谷子背进屋。

    5

    刚才还一分为四、各据一方的局面,一阵风儿似的,被收得彻彻底底。

    三外公家,“撒面条”般地抖散着他家的全部稻草。三外公架着石碾子牵着老黄年,“吱嘎、吱嘎”地在草场上转遛起来。

    拿在左手的牵牛绳,被三外公放得远远的,老黄牛心领神会地沿着最大的圈子走,三外公是轴心,老黄牛依牵牛绳的长短围着主人没完没了地“画”圆。相同的轨迹有固定的圈数,碾足了圈数再逐渐缩小,开始新一轮轨迹的碾压。最后,为了碾到轴心的位置,就以“画”1/2相交圆的方式,把“轴心”变为“场沿”,最大限度地做到颗粒归仓。

    舅舅坐在自家的草垛上打盹儿,舅妈忙着把两个小的洗干净带去哄睡。天上的星星不停地眨着眼睛,偶有一颗流星划过,落下一串晶亮的星宿屎(我认为是燃烧不全的陨石)。一轮圆月穿行在缭绕的轻纱间,不时地探出头来,掩嘴而笑,笑我和六妹这两只倦猫儿,躺在打谷的木制架子上,呼呼大睡。

    什么汗水打湿过无数次不舒服啦,什么稻草划拉人也很毛人啦,还有偶尔“嗡嗡”飞来的山蚊虫,都统统的见鬼去吧!木架子为床,苍穹为被,我和六妹徜徉在舒适的美梦里,上天入地,翻山越岭,为一朵山花爱不释手,为一件漂亮衣裙喜不自胜……

    “二姐,起来抖草了!”云端传来舅舅熟悉的声音。

    我醒了过来,随手推了一把旁边的六妹。

    “天亮了啊?”六妹揉着惺忪的睡眼,不知今昔是何年!

    “抖草了。”我重复着舅舅的话。

    “哦!”六妹终于从美梦中回归现实,晃悠晃悠地从木架子下来,加入了抖草的队伍。

    舅舅架起石碾子,开始了三外公同样的放碾之旅,放碾的哨儿声在寂静的夜里悠悠响起,右手的鞭儿偶尔地虚晃一下,给疲倦的黄牛“醒神儿”。全世界一片静寂,只有碾子的“吱嘎”声在小山村的深夜里,不紧不慢地响起。

    我、六妹和舅妈又回归了懒懒的四肢无力的状态,东倒西歪地躺在一旁的稻草堆里。

    想说话时就说两句,不想说话时就傻傻地看着天空,想像着天上的宫阙玉宇。看着那轮满月,我仿佛看见了嫦娥仙子、玉兔、还有那隐隐约约砍桂花树的吴刚。想像着吴刚一斧子给桂花树砍了一个口子,再砍一斧子,刚才的那口子又给合上了,周而复始。如果吴刚砍不断那棵桂花树,就永远得不到玉帝的谅解,也永远不能和嫦娥相会,执着的他砍得没完没了。

    这何时是个头啊?看着那好似一躬一弯的身影,我不禁为月宫的吴刚怜悯起来!

    “翻草了哦!”不知呆愣了多久,耳边传来舅舅的喊话声。

    外婆已被舅舅喊去睡觉了,我和六妹、舅妈赶紧地手持农具翻草。

    月亮开始偏西,待我们碾完了场子,捆好稻草,扫完地坝的谷粒时,已是凌晨一点半。

    从大锑锅里兑出两大盆温水,我和六妹赶紧在后门的石条旁快速地擦个澡(没有浴室),夜风吹来,一旁的木槿树快乐得“呼啦啦”直响,竟有些许寒意!此时的我们跟呼啦啦的木槿叶子一样快活,那是一种完成了今天劳动任务的欢喜!

    上床时,已是凌晨两点。腰酸腿疼连腿肚子心儿都疼,我用手捶了捶痛得发硬的小腿儿:睡吧,睡吧,明早五点过还得下田割谷呢,只有三个半小时的睡觉时间了!

    舅舅家的打谷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不“脑壳当作脚来拄”地忙上一个星期,绝对拿不下这个“大工程”!

    夜很深了,小山村终于恢复了夜深人静。星罗棋布的星星不知何时躲进了云层,想必它们也是倦得不行,躲着去休息了。

    一缕白纱轻盈地飘过来,拂过月亮的左脸,绕在月亮的右颊,或是调皮地给月亮蒙上一层薄薄的面纱,悄无声息地玩闹在遥远的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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