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条

作者: 窈漫妮 | 来源:发表于2021-07-28 22:36 被阅读0次

    别人家的隔代亲,都是爷爷奶奶一口一个我的宝,我的小心肝地叫着,恨不得把所有好的都送到自己孙儿的面前。而我的外婆,似乎与别人不一样,她对我的爱大概就是她手中的藤条,和那藤条落在我身上的红印。

    小学三年级之前我都是跟着外婆住在乡下,记忆中,外婆是一个十分强悍的老人,身形庞大,嗓门特大,没有一点儿老年人的暮气。

    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拿起放在门后的藤条,那条枝蔓缠绕着的黑色藤条,被外婆拿在手中显得十分的威武。每次外婆拿在手中,我就知道它要发挥它的威力,让我不敢小觑它的存在。

    记得有一次,我和小伙伴在河边玩耍,那段日子春雨频繁,河边涨水也涨得厉害,外婆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消息,知道我跑到河边去玩水,她拿起藤条就怒气冲冲地往河边走。

    偏巧那时候我回头,远远就看到往我这边走来的外婆,我身体反应比脑子都快,立刻弯着腰低下头,借着河堤的台阶遮掩,顺利地从底下爬了上去,躲在旁边的柳树旁。

    外婆很快走到了河堤上,对着我的小伙伴喊:“你们几个熊孩子,怎么跑河边来玩?河边很危险的,赶紧上来。”

    她看一圈没发现我的身影,接着又问我的小伙伴:“英英呢?她没跟你们一块?”我的小伙伴们都是非常讲究朋友义气的,面对外婆的询问,他们众口一词地说没有看见我。

    外婆环视一圈四周确定我没有在这附近后,叮嘱着其他孩子赶紧回家,然后也转身离开,我躲在树后面悄悄看着外婆的身影,直至看不见,我才敢探出头来,底下的小伙伴热情地向我挥手,我飞奔跑向他们。

    当然,好不容易才跑来河边玩一趟,怎么可能乖乖听话地回家。外婆离开后,我们彻底没了拘束,反而更加大胆地下水捞鱼。在来的路上我们捡到一块白色的蚊帐,便约好拿着这一块蚊帐来河边网鱼。

    网鱼开始,我们各拉着一个角,静静地沉在水底,当看到有鱼被波浪冲进网里时,我们就立刻向中间靠拢来收网。不知道是我们运气好,还是那些鱼儿真的傻,最后这一张破旧的蚊帐还真让我们网到几条小小的鱼。

    “陈英英!”正当我们为网到一条稍大点的鱼庆祝时,突然听到一声暴喝,我回头正好看到外婆手拿着藤条,怒气冲冲地站在河堤上。

    “陈英英你给我上来。”

    “我不!”

    “你上不上来?”外婆扬起手中的藤条,我看着就觉得自己的屁股隐隐作痛,更加不敢上岸。

    外婆不再跟我讲废话,直接下水来抓我,我迅速向左前方跑去,外婆虽然腿比我长,但到底还是没有我的动作灵敏,她下水那会儿我已经麻溜地跑上岸,如此下来便是这样一个场景,我在前面跑,外婆拿着藤条在后面追。

    小小的我,最后没有跑过外婆,我被她一手拉着挣扎不开,她的另一只手扬起藤条便向我的屁股还有小腿那里抽,疼得我哭声震天,而外婆依旧没有手下留情。

    当我的腿以肉眼可见的红肿一片后,外婆终于停了下来,她问:“下次还敢不敢?”

    我怂得连连摇头并且保证没有下次了,外婆这才缓了脸色拉起我的手回家,我疼得步子都迈不开,稍微触碰到就更加的痛,外婆拉着我快步往前走,完全不管在身后龇牙咧嘴的我。这就是藤条打人的威力,它并不会伤及你的筋骨,却会让你牢牢记住这皮肉之痛。

    我走一步便倒吸口气,满是不开心地问:“外婆,你什么时候把这讨厌的东西扔掉啊?”

    外婆开口道:“你呀,一天不打就淘气,这藤条我一时半会是不会扔掉的,怕你不学好,这回厉害了呀?还学会联合小伙伴撒谎了。”

    我小声嘟囔:“又不是我联合的,他们爱撒谎骗您关我什么事?”

    外婆板着脸,手上拿着的藤条甩了甩。我这一句话不仅得罪小伙伴,还有一丝不知悔改的意味在,深知自己说错话,我赶紧闭着嘴不敢再和外婆抬杠。

    藤条,在我与外婆的相处中占据很重要的戏份,只要我有个什么风吹草动,而外婆又用语言感化不开我的时候,便会出动到它。

    小时候怨恨极了凶狠的外婆,而更恨的是那根藤条,我想过偷偷把它扔掉或者藏在外婆找不到的地方,这样外婆可能就因为没有藤条而少打我一些。而外婆似乎看穿我的小心思,似是在警告地说:“如果它不见,你就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外婆平时打我的狠劲儿,再听到她那句威胁的话,那根藤条我彻底不敢轻易触碰。那时候我常在想,藤条和我,藤条大概才是她的亲孙儿吧,在这个家,藤条的地位都比我高。

    既然藤条不消失,我便委婉地问外婆:“外婆可不可以少打我一点?藤条打在身上很痛。”

    外婆横了我一眼,“既然怕痛,那平时就乖一点。”

    “我什么时候不乖嘛?外婆就是故意的。”

    “哈哈,外婆是故意打的嘛?那还不如说你是故意讨打的。”

    外婆的话戳中心窝,没有哪个孩子是故意讨打的,只能证明我是真的调皮,还不让人省心。我不再和外婆说话,气冲冲地跑回房间。

    这时,我听到外婆嗓门超大的在门口讲电话:“青青呀,哎,对,英英乖不乖?英英今天跑河边去玩了,最近雨水多,涨水厉害,那河边多危险呀,嗯,对,打了一顿,现在在闹脾气呢。好好好,那给电话你和英英聊一聊。”

    一阵敲门声“砰砰砰…”,“英英,你妈妈来电话啦,接不接?不接我可挂了。”

    “接。”我急忙打开房门,也顾不上与外婆置气,害怕外婆真的把电话挂断,我迫切地抢过电话,甜甜地喊了一声妈妈,然后撒娇地问妈妈:“妈妈,外婆打我,我不要在外婆家了,您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呀?”

    我用余光悄悄瞄了一眼外婆,外婆看我的眼神,让我心虚到不敢与她直视,我便躲开外婆悄悄地和妈妈告着外婆的状。

    通话结束,妈妈最终还是没答应接我走,妈妈说忙,把我带在身边照顾不好我,把我留给外婆是最好的选择。

    有些时候的故意调皮,是我故意的,我单纯地想找点理由告外婆的状,然后让妈妈心疼我,再把我接走。可是大人的世界,根本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就好比他们做的决定也从不会问过我们的意见,就像把我丢给外婆照顾,是他们打着为我好而决定的,而离开外婆也是打着为我好而决定的。

    在我渐渐与外婆磨合融洽,还有对外婆那根藤条越看越顺眼时,妈妈突然就要把我从外婆身边接走,理由是外婆年纪大了,不能再给我折腾了。

    一时语塞,我什么时候折腾过外婆?都是外婆一直在折腾我,这话我没敢说出口,如果说出来妈妈便会认为我在说外婆坏话,这就更没有理由留下来。

    我不愿意离开外婆,说来也奇怪,以前是哭着闹着都想要离开,等到真的要离开却百般不愿意离开外婆。

    而最终的结果,我离开了。就像我不愿意来,如今也不愿意离开一样,但都不是我能决定的。

    离开的时候我大闹了一场,突然想要发泄一下对大人们私自决定的不满,任凭妈妈在一旁温声细语地哄着,我不管不顾地扔着砸着东西,我那撒泼的性子妈妈压根控制不住。这时,外婆那根许久不曾拿出来的藤条,二话不说地抽在了我的身上。

    我止住了动作,红着眼睛看着外婆,外婆握着藤条强作镇定地说:“陈英英,你的规矩呢?”

    “我本来就没规矩,你打啊,你再打,再打我就再也不回来了。”

    外婆毫不犹豫地举起藤条挥向我的屁股,如数打了我几下后便扔下藤条离开,那根藤条外婆从未舍下过,这一次打完我竟把它扔下。

    身上的疼痛,使我在这一刻对外婆的怨恨,对藤条的怨恨一下子涌上心头,就像曾经那样,被打完后跟妈妈告状那样,我告诉妈妈我决定要离开,再也不回来这里了,以前是说了并没有离开,如今当我这话说出来,第二天妈妈就带着我坐上离开的车,第一次有点懊恼妈妈的神速。

    外婆拿着那根藤条站在门口送我离开,我别扭的不去看外婆,外婆仍是笑呵呵地叮嘱:“好好学习,乖乖听话,不然我还是会带着这藤条去找你,知道吗?”

    我故意不答话,外婆扬了扬手中的藤条,我嗫嚅:“知道啦~”

    外婆抬手挥了挥,向我们表示再见,然后背过身去,我想,外婆应该也是舍不得我的。

    此后很多年,我都未曾有机会再回去探望过外婆,而外婆也未曾踏出她的小村庄。我也曾试图在家里闯一些令父母头疼的祸,听着妈妈打着电话与外婆倾诉我的调皮时,我多希望外婆能拿着那根藤条,坐上来城里的车打我一顿。

    我与外婆再见面的时候,我已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对于外婆的很多记忆,就是那根黑色藤蔓缠绕而成的藤条,当时的疼痛我早已忘却,却总记得拿着藤条追打着我的外婆,拿着藤条挥向我屁股和腿部的外婆,拿着藤条轻扬起吓唬我的外婆,那时候的外婆虎虎生威,那时候的藤条威风凛凛,唯有我是狼狈不堪。

    外婆更显老了,背驼得更厉害,满头银丝见不着几根黑发,而外婆如今整个人都变得柔和。

    见着外婆,却没见到那根乌黑的藤条,我悄悄地四处寻觅那根藤条无果后,外婆看出我的意图说:“你离开后,我就把它收起来了。”

    “为什么呀?”

    “因为我知道你会很乖。”

    是呀,这么多年我一直很乖,不乖的时候,就会想起外婆与藤条。刻在骨肉里的疼痛,没能让我记恨上外婆,反而越发想念。那些年挨过的打,藏着不露于表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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