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老了，老不动了

我坐在桌前看书，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原来又是有人来村支书家要扶贫项目，这样的事情，我见怪不怪，他们家天天都有人去那里诉苦，说自己有多穷多困难，于是关上门不作它想，谁知外面愈演愈烈，那人有大干一场的意思。

许多人前来看热闹，从他们的谈话中，我明白事情的原委。

这个男人是老满的大女婿，村里有一项给五保老人建房的指标，这老满有三个女儿，所以没有拿到这个指标，他女婿不服，愣说她是五保户，要给她建个房子。

我家隔壁有一座破烂房子，瓦都掉的没几片，房子里长了各种各样的杂草，一棵杂树长在堂屋中间，早已高出了房顶，大概有好几年了，当初刚嫁过来的时候，十分好奇，就问先生怎么回事，先生给我讲了房主人的故事。

这屋子的主人还活着，叫老满，是个很和善的老太太，小时候还经常拿糖逗他们。这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就死了丈夫，别人又做媒把她嫁到别的地方，她去了三个月，实在放不下自己的三个女儿，又跑了回来，独自把她们拉扯大。

这三个女儿因为她改嫁的事耿耿于怀，都觉得丢了她们面子，跟她关系也不太好，没有一个人愿意留在家里招上门女婿，一个个相继嫁出去。

这老太太一个人住在这里，种了几分田，又养了些鸡鸭，虽然每天粗茶淡饭，日子过的也还挺自在。

没过几年，她二女儿的婆婆去世，于是将她接过去，帮她看孩子，刚开始，她还经常回来，后来索性就搬到二女儿家住下，这一走就是十几年，她女儿都做奶奶了。

先生当年还感慨：还是生女儿好，不管怎么样，女儿都会养老妈，儿子就不一样，还要看媳妇讨的好不好。我当时就笑他看问题太片面，踹了他一脚，纠正说：孩子孝不孝顺跟男女没有太大的关系……

外面人声鼎沸，我又忍不住问婆婆：“这老满不是跟着二女儿住吗？大女婿来凑什么热闹？”

公公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她那二女儿从小就很精，只会占便宜，没一点良心，孩子长大后就提出来三姐妹轮流养，另外两个女儿都说没沾到她什么光，也不愿意养，老满当时气的把东西搬回来，那个时候这房子瓦也没掉，门也没烂，老满还住了一段时间。是家户长看不过去，召集她三个女儿开了个家庭会议，跟她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要求她们一人一年的养，她们几个碍于面子，又怕吃亏，就决定一人一个月的养，造孽呀！等我和你妈老了就住养老院，不让你们养。”

侄女甜甜贴心的说：“等你老了我养你！”

“等爷爷老了你早就嫁人了！”侄子像个小大人一样说道。

两个孩子的话逗的一屋子的人哈哈大笑。

下午出去玩的时候，满村子的人都在讨论老满的事，有人说老满女儿不孝，也有人替她们打圆场，说什么久病床前无孝子，这老满都瘫痪大半年了，就算是亲生儿子也没这个耐心，又有人在计算老满的年纪，说怎么算她都有80多岁，死了也不冤，也有人在说村书记的不是，说没有儿子就是五保户，理应给她建一个房子……

我一阵无语，说这些话的都是有儿有女的老人，他们能保证自己没有生病在床的那一天？他们对尘世就没有一点留恋，他们的女儿都是在路边捡的，算不上后代？

我替老满感到悲哀，更替这些老人感到悲哀。

这天夜里，狂风大作。外面哗啦声一片，像是装了卵石的拖拉机在卸货。早上醒来，屋旁片狼藉，原来老满的房子被彻底吹垮，婆婆说，幸好是在晚上，要是在白天砸到孩子们就不好了。

我在想，要是老满知道了，会不会伤心难过，要是她的孩子们知道了，会不会又来村支书家要个危房改造的指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