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先生其实是有两个儿子的。老婆生下小儿子后就因病去世了,小儿子还太小,没有了娘的哺乳,就夭折了。他挺伤心,一下子离开了两个亲人。
但这并没有影响宋先生的热心肠。村上的人家,小到家庭琐事,大到生存大计,但凡宋先生能帮忙的,他绝不会后退,哪怕他陷在自己最为困难的人生最底谷里。
有一年,村上人二奶奶找到宋先生说:“大兄弟,你还真得帮帮我,我们家现在都没有吃的了,这一冬天一家人还不得饿死吗?”说着,就掉下泪来。二奶奶有两个儿子(后来知道都是地下党)整天东奔西跑的,根本顾不上家,家里的老婆孩子的生活就只能靠二奶奶张罗。
宋先生蹲在地上,把他的长杆烟袋在鞋底上磕了磕,重又装上一锅烟叶,伸直胳膊点着了火,吧哒吧哒抽着没说话。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他也很为难。他站起身,走到屋里,挖了一大干瓢的山芋干子递过去,“我家里也不多了。”声音有一点沙哑。
二奶奶看着这些山芋干子,接在手里,眼神忧郁,“大兄弟,这只够喝一顿糊涂的,”她嗫嚅着,“我是想让你带我们一家去山东讨饭,你那边有熟人,能找个活儿做最好了,这个冬天将就着就过去了。”
宋先生翻了翻眼皮看了看坐在屋里面色阴郁的老娘还有自己五岁的儿子,磕掉烟锅里的烟灰,把烟袋别在腰上,抱起瘦瘦弱弱的儿子,说,“我走了,他们怎么活?”
是的,在遥远的山东某地,他确实有熟人,那儿的地瓜(我们这叫山芋,山东人叫地瓜)特别多。他打短工的那东家,待他不错,还让自家儿子认他做干爹。
“也不知那儿还缺不缺人手呢?”他有些舍不得自个的儿子和老娘。
“去吧,带你二嫂去看看,安顿好了你再回来,挨过这一寒天就好了。”老娘说,“家里你就放心吧,我在河西现德家里干活(现德是村里的地主)饿不着的。”
宋先生只好带着二奶奶一家去了山东。
那一年冬天很冷,寒风穿过村子的小河,早早就封了冰,白闪闪的冻碴子有揸把厚。宋先生的老娘鸡叫头遍就得起床,去现德家里做饭,才能不耽误现德一家人及长工们吃早饭。她五岁的孙子就一个人在家里睡觉。
有一天夜里,家里突然失了火,火苗很高,村里的邻居们惊醒的时候火都烧到房顶。宋先生的老娘却一点都不知道。一直到天快亮了,现德不知从哪转悠来,说:“老宋姐,我听说河东谁家失火了,你快回去看看吧,会不会是你家?你出来的时候有没有把祸口的火星子灭掉了?”
宋先生的老娘惦着小脚从河里急匆匆地跑回家,看到的只是黑乎乎的断墙残壁,未烧断的木头还在地上冒着丝丝青烟。她瘫坐在地,呼天抢地的边哭边喊着小孙子的名字,找着孙子的“尸体”,小心扒拉着,孩子是不是被烧糊了啊?她心里一惊,哭的声音更大了,孩子可是她的心肝宝贝啊,是儿媳妇仅剩的骨血了。两年前又给儿子娶了一个媳妇儿,人好又勤快,十分疼爱她的这个小孙子,也算孩子有福了,可得了热病,又去了。宋先生找人一算,自己得伤七个女人才能留住和他相伴到老的那个人,所以他就不找了,省得要害死那么多人。就这么娘儿三个凑合着过活。也就意味着她这辈子只能有这么一个孙子了。她越想越害怕。
“奶奶,”宋先生的老娘听到有人喊“奶奶”,赶紧抬头四处查看,发现小孙子抱着衣服在墙角瑟瑟的发抖。宋先生的老娘急忙上前一把抱住小孙子,哭着问:“我的小乖乖,你没事吧?”她扳着小孙子的肩膀转了一圈,又用手从小孙子的肩膀一直摸到脚面,确信孩子没有受伤,两手捧住孙子的小脸问:“谁救你出来的?”
“俺娘!”宋先生的老娘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又放声大哭起来:“感谢老天有眼呐,让我的孙子平平安安。”哭声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对逝去灵魂的告慰。
宋先生从山东回来,看着越发凄凉的家也忍不住落了泪。他是个穷人,他好客爱面子,挣下的那点钱也被他的乐善好施流进了更穷的人的肚子里。所以他能带给儿子和老娘的也只能是羞涩的口袋和从没有实现过的承诺。
宋先生去见了现德,现德借了一些现成的材料,又借钱给他买了棒,把房子修理好,让老娘和儿子有个安身之所。之后,又返回去。本来他是回来跟老娘报个平安,在家找点活做,给老娘分忧陪儿子长大,但现在却又因为欠下一大笔债而不得不远走他乡。
临行前,他又去见了地主现德。要求允许老娘过来做饭时把孙子带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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