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子在门口的小木凳呆了好久,望着赤热的太阳慢慢转凉,来来往往到菜地淋菜浇地摘菜的妇女,又扭头看看放学回来的孩子,还看看“嘎嘎”在不远处水田处觅食的一群鸭子……小六子一天天都是在这般无聊看风景中度过。
小六子其实不小,已经80多岁了,称老六子还恰当些。自从几个月前老伴去了,日子里就没有个人聊天了。儿媳妇嫌弃老头一身坏习惯,经常上厕所不冲水,为此还争吵过,老六子倔得顶上几句,儿媳气骂,儿子也懒得帮他。
他盯着夕阳西下,红了半边天的晚霞,想到老伴还在的时候,一起拌拌嘴,用儿子给的大米独自开锅,颤抖的岁月也倒是有点生气,有点热闹,不想老婆子去得那么快。他一日日安静地守着太阳,守着月亮,日子很是无神。对于老伴的去世,生活除了有些不习惯,老六子并没有什么伤感,也说不上凄凉,人终究要走到那一步,他现在只是顽固地活着,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前面的坟墓,所以走过这条路就没有什么所谓了痛苦或快乐,而子孙自有子孙福,管不了那么多了。
平静的生活,每天都是日出日落,地里的活儿早已转交给了儿子儿媳,闲得无聊,小六子天天在屋门口搬个小木凳坐着,一坐就是大半天,大半天也没有说过一句话,身旁一条大黄狗,也一起晒晒暖洋洋的太阳,还有一只黑母鸡带着一群小鸡觅食,母鸡双爪轮番抓开地面的土,小鸡也跟着学,一边玩耍一边吃,一天天爬到山上去寻吃的……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小六子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走进坟墓了。
意外就在一个午日发生了,上坡的酒婆子摔了一跤,据说连翻带滚地,额头、脚踝鲜血淋漓,盆骨、膝盖都摔坏了,有人听到荒草丛中痛苦的呻吟声,连忙叫喊酒婆子的儿子来抱她回来,一翻忙活之后终于止住了血,但是酒婆子说浑身都疼痛得厉害,翻不了身了,好多人来看望她,包括小六子,渐渐些时日,酒婆子恢复了些许,看望的人只剩女儿偶尔来一两次帮忙洗洗身子了,之余就只有小六子一如既往地天天来唠叨一两句。
年轻的时候,小六子不止一次对酒婆子动过心,但是父母之命,媒人各异,就阴差阳错地和别人过了一辈子,两家就成了家族里的亲戚,一辈子的亲人。
酒婆子的丈夫十年前去了,他们只有一个儿子,儿子过他们年轻力壮的生活,她想替子孙操心,但是因为耳聋得厉害,搭上一句话就要大声吼,弄得左邻右舍都听闻了,她还听不到,所以人家都不想跟她说多一句。
一天天的,酒婆子在康复中品味人情冷暖,就如之前那些天天在阳光中呆呆地坐着也不能了,现在更多的是躺在床上,不仅长夜漫漫,而且白天也无穷无尽,但是白天还是好一些,屋外有时还有点人声,还有点生命的迹象。夜里睡觉,酒婆子在她丈夫去世以后就习惯开着门睡觉,大概是觉得自己在夜里哪一天要走了,还可以叫儿子来到身边。
小六子总是常常来到酒婆子的身边,听她唠叨一些陈年往事和如今的一些家庭琐碎,老人总是这个世界上最闲的人,闲得bu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好,酒婆子健康的时候还会喂喂鸡,烧烧火,如今连吃饭都艰难了,活儿更别说,尽最大能力起床自己方便,洗洗澡,吃吃饭,使劲地保留还活着的一丁点尊严。
“六子,你说人老就这样啊?”
“别管他们那么多,儿孙自有子孙福”。
“现在世界那么好了,田地自由耕种,粮食吃不完,可是自己却没几年活了”。
“活一天就好好地活,其他的就别想那么多了”。
“是呀!两个疼爱的孙女都嫁到远处,但是我现在觉得想开了,只要她们过得舒心,顺心,远点也没有什么,倒是她们的妈想不开”。
“娘都想儿女不要离家太远,时常可以见见”。
“当妈的心谁不懂,但是看看我的阿芳(大女儿)嫁到下屋,如今摔得这么伤,恢复了一些就不来了,半个月一个月也没见她来看看”。
“哎,所以我们自己努力照顾好自己,儿女也有儿女的家”。
……
他们就聊着最平常的儿女家常事物,有一搭没一搭的谈着,日复一日地谈着,于是冷淡得等死的日子似乎又有点生气了,白天变得不那么漫长,黑夜也有点期待了。
但是他们聊着天就惹来了闲言闲语。
“一大把年纪还老不正经,难怪儿女都不管他们了“。
“ 都不知道羞,家人的脸面都丢光了”。
“天天挤到一起,入土也想一起挤一起吧”!
……
农村不是只有淳朴,还有许多丑陋与粗痞。
小六子和酒婆子没有亲耳听到这些话是谁说的,只是从别人的口中转述给他们,他们一开始不在意,甚至还吐一口水诅咒那些长舌妇。但是后来他们的儿子儿媳忍受不了,各自在家里和老人大吵了一架,从此两位老人也寂静了。
坡上的酒婆子蹶着腿天天坐着房子门口的木凳上晒太阳,经常一整天没说一句话,等待着黑夜,等待着白天,等待着……小六子也在自家做着同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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