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来,我被母亲贴过两次“善良”的标签。
一次是在9岁时听到一个8岁男孩夭折的故事,我一个人躲在楼下厕所里悄悄落泪,却被姐姐看见后告诉了母亲。母亲一面骂我“莫名堂”,一面跟工友唠叨我善良。还有一次是我读高二的时候,那时我已经回到家乡远离母亲了,正是临近过年的时候,班里却死了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平日虽与我并无过多交集,但我很是欣赏她的过人才气,没想到竟早早离开了。两年同学情谊,即使不难过,又岂有兴奋之理。看着班里同学个个事不关己,甚至嬉笑打闹的模样,我一气之下直接回了老家,闹着不去上课了。母亲是第二天回来的,见我第一面没有骂我,亲戚们质疑我时也只是梗着脖子:我女儿善良。
那两次,我可能真的是善良的,为数不多的善良。
人人都说小时候的自己,可能是一生中最善良的自己。可我知道,并非如此。
小时候的我,即使说我是心狠手辣的奸佞小人也不为过。
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我讨厌的人,就一定要得到教训。
邻居那个比我小两岁的女孩子,每次不顺我的意,我就会大街小巷四处说她坏话,甚至编造她跟她哥乱伦的谎言,还把那样的场景画在人人必经的路上,然后拉着同样好事的小伙伴装作很惊讶的样子指给她看。
眦睚必报如果是我的特性,那么欺软怕硬就是我的本性。
我这辈子伤害得最多的,不是谁,是我的姐姐,我的大我三岁的亲生姐姐。曾因为一个紫色发箍,我用水果刀趁打斗之时在她屁股上狠狠地划了一刀,我忘记当时的情景了,只是现在姐姐屁股上还有一道隆起的疤痕,我想,必定是见血了吧。瞧,我这么凶狠,以为天不怕地不怕,可在母亲面前,我分分钟就嘎了气,因为母亲比我还凶还狠,我打不过,也不敢打。
除了争东西,栽赃陷害也是我的拿手本领。
小时候家里穷,自己买的、人家送的放坏了都不吃,爸妈舍不得吃,我们不敢吃。但那时候嘴馋,即使知道有一半的几率挨打,还是会冒险一试。为什么说“一半”,因为我还有个背锅的。东窗事发后,打死我我都不承认,打死我姐我姐更不承认,两个都不承认那就一起打,落到我头上的棍棒一大半都被我姐分去了。
我姐不知道替我背了多少黑锅,因为父母总以为我还小,干不出这些事,因此必定重惩我姐。可他们哪里知道,我可是小人,小人最是擅长伪装。就这样,我的“胆小懦弱”的姐姐被我欺负了很多年,直到她辍学打工,直到2009年我回乡求学,一切才开始发生了转变,才在眦睚必报欺软怕硬的悬崖前匆匆勒马,在最单纯的年纪回头是岸。
回到家乡后,我并没有脱离苦海,只是逃出了母亲的魔爪。寄人篱下的屈辱伴随了我整个初中三年,托我这些亲戚的福,我练成了钉子插腿里也能面不改色继续挖沙的淡定。升上市里最好的高中,我依然在苦海里浸泡着,重新陷入了被孤立的噩梦。
这二十多年,没有哪一天是快乐的,尤其是愈经世事,愈发成熟,却愈发难以自持。我以为也奢望自己能变得更加的不近人情冷漠自私,可慢慢发现,那颗已然破碎的心却在黑暗中寻找光明和出路,无声无息给自己强加了更多的痛苦。
这辈子伤人无数,很多人定义我“冷漠无情”,但谁都知道,每一个辗转无眠反侧难寐的夜里,我都沉溺在自责的深海里,在冰冷而黑暗的深海里,向那些被我疯狂伤害的人祈求无人知晓的宽恕,向那一颗颗被我无意践踏的真心疯狂赎罪,祈求哪一天我能原谅,能放过曾经的那个自己。
可能他们已然原谅,甚至已然忘记,可那陈年往事的伤疤在每一夜的张裂盛开,那每一夜对陈年旧事的反复审视,让我不得不再次将自己沉入罪责的深渊。痛苦,无人能消,窒息,无人能救,困境,无人能解。如今,这反省自责的迷宫越走越远,已难有出路。
倘若我能一直做个小人,烧杀抢夺,可能我也不会陷入这样的罪责怪圈,可偏偏愈经世事,愈发深刻,所以痛苦。
反省,所以善良,善良,所以深刻。
一个人一旦懂得随时反省自身所犯下的过错,能予以改正,是为成熟通透,若把所有过错揽己一身,则是为深刻善良。善良难能可贵,尤其百经世事之人,反省中所得自己对他人造成的伤害,感同身受他人心中的痛苦,这时的善良简直就是变相的自我折磨。
反省使人沉醉,反省所以深刻,反省对痛苦上瘾,反省对快乐失信。可生而为人,请务必善良。
于多数人而言,善良是人生最初的模样,但于有些人而言,善良是人生最后的归宿。
我这二十年小半生,虽愈长大愈孤单,所幸,也难得愈长大愈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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