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故事054
公子庆父、叔牙、季友都是鲁庄公的同母弟弟。季友出生的时候，手掌中长着一个“友”字纹样，因此取名为友。虽然这兄弟三人同为鲁国大夫，但季友最具贤才，所以庄公很亲信他。
庄公即位后第三年，曾到郎台游玩，在高台上看见党姓女子孟任，容貌秀丽，派内侍召见她。孟任不顺从。庄公说：“如果顺从我，我一定将你立为国君夫人。”孟任请求盟约为誓，庄公答应了。孟任割开手臂，滴血向神明起誓，当晚与庄公同宿于台上。庄公带孟任进宫，一年后生下一个儿子，取名为般。庄公想要立孟任为夫人，向母亲文姜请求。文姜不同意，一定要让儿子与母家齐国联姻，便安排庄公与齐襄公刚出生的女儿定下婚约，因姜氏年幼，直等到她二十岁出头，才把她娶了过来。所以孟任虽然没有立为国君夫人，但二十多年来，却也实际主管六宫内政。等到姜氏到鲁国当了夫人，孟任已经一病不起，没多久就死了，用妾的礼仪下葬。
夫人姜氏一直没有生育，她的妹妹叔姜陪嫁过来，生了一个儿子名叫启。庄公先前有一个妾风氏，是须句子的女儿，生了一个儿子名叫申。风氏将申托付给季友，希望将他立为君位继承人。季友说：“子般年长，应立子般。”便作罢了。
姜氏虽然是国君夫人，但庄公念及她是杀父仇人齐襄公的女儿，表面上彬彬有礼，内心却很讨厌她。公子庆父生得魁伟轩昂，姜氏看上了他，暗中派内侍来回传话，便与庆父私通，两人感情很好，来往亲密。庆父与叔牙结党，相约有朝一日共同拥戴庆父做国君，叔牙为丞相。
庄公三十一年，一整个冬天都没有下雨，庄公准备祭祀求雨。祭祀前一天，在大夫梁氏的家中演奏乐舞。梁氏有一个女儿，长得很美丽，公子般喜欢她，暗中与她交往，也起誓将来立她为夫人。这天，梁氏女子攀墙观看乐舞演奏。掌管畜牧的官员荦在墙外看见了她，就站在墙下，故意唱歌挑逗：
桃之夭夭兮，凌冬而益芳。中心如结兮，不能逾墙。愿同翼羽兮，化为鸳鸯。
公子般也在梁氏家中观看祭祀排练，听到歌声就出来察看。一见是养马官荦，不由大怒，命令左右将他抓住，抽了三百鞭子，直抽得荦血流满地，再三哀求，才把他放了。公子般把这件事告诉了庄公。
庄公说：“荦如此无礼，应当处死，而不应鞭打。荦勇猛敏捷，天下无人能比。你鞭打他，他必然怀恨在心。”原来这个养马官荦天生神力，曾经登上稷门城楼，飞身跃下，跳到地面，又纵身一跃，双手攀住楼屋之角，用力摇动，竟能让城楼震动。庄公劝公子般杀了荦，也是害怕他的勇猛。
子般不以为然地说：“他这样一个匹夫，有什么好担心的？”
养马官荦果然仇恨子般，投靠到庆父门下。
第二年秋天，庄公的病情加重了，心中怀疑庆父，便故意先叫来叔牙，问他身后之事。叔牙大大夸奖了一番庆父的才干，说：“如果庆父统治鲁国，社稷就有了依靠。况且一生一死，兄终弟及，也是鲁国的惯例呀。”
庄公不理他。叔牙出来后，庄公又把季友叫来询问。
季友说：“国君与孟任有过盟誓，母亲未当上国君夫人已是遗憾，难道还要废除儿子这个继承人吗？”
庄公问：“叔牙劝我立庆父。你看庆父怎么样呢？”
季友答：“庆父这个人残酷无情，没有做君主的气量。叔牙偏私于兄长庆父。不能听信叔牙的话。我一定会拼死拥立子般。”庄公点点头，已经无法说出话了。
季友出宫后，赶紧命内侍传达庄公口谕，让叔牙到大夫鍼季的家中等待君命。季友便封好鸩酒一瓶，命季鍼毒死叔牙，又手写了一封信给叔牙，说：“国君有令，赐死公子。如公子喝下鸩酒而死，子孙后代保留爵位。否则，宗族全灭！”叔牙不肯喝毒酒，鍼季用手拎着他的耳朵灌下去，不一会儿，叔牙七窍流血而死。
这天傍晚，庄公去世。季友尊公子般为丧主，告示鲁国百姓第二年更改国号。各国纷纷派人前来吊唁。
到了冬季十月，子般顾念母家党氏的养育之恩，听说外祖父党臣病死，便亲自前去参加丧礼。
庆父秘密召见养马官荦，对他说：“你不记得子般鞭打你的仇恨了吗？就算是蛟龙，只要离开了水，常人也可把它制服。你为何不在党氏这里报仇呢？我为你做主。”
荦说：“如能得到公子相助，我怎敢不从命！”便怀揣利刃，深夜直奔党大夫的家里。三更时分，翻墙而入，躲藏在子般的屋外。到天色大亮，小内侍开门端水，荦突然闯进卧室。子般正下床要穿鞋，惊讶地问：“你怎么到了这里？”
荦答：“来报去年鞭打之仇！”
子般急忙抽出床头剑，劈伤了荦的额头。荦不顾自己头破血流，左手击剑，右手握刀，刺向子般。子般肋骨受到重创，当场死去。内侍惊慌不已，飞报党氏。党氏家丁一拥而上，操起武器围攻荦，荦因额头受伤不能打斗，被众人乱刀砍成肉泥。
季友听说子般被害，知道是庆父背后指使，恐怕祸及自身，便逃到陈国去避难。庆父假装毫不知情，让养马官荦一人承担罪责，诛灭了他的全家，在鲁国人面前蒙混过关。
鲁庄公的夫人姜氏见子般已死，想要推举庆父登上君位。庆父说：“两位公子还健在，不把他们赶尽杀绝，我没法当上国君。”
姜氏问：“立公子申为君，怎么样？”
庆父答：“公子申年纪大了，难以控制，不如立公子启。”于是庆父安排为子般治丧，借报丧的名义亲自前往齐国，告知子般遇害的消息，暗中向竖貂行贿，让他从中游说齐国君臣，立公子启为国君。公子启那一年八岁，史称鲁闵公。闵公是叔姜的儿子，叔姜是夫人姜氏的妹妹。闵公也是齐桓公的外甥。闵公在后宫害怕哀姜，在朝堂上畏惧庆父，就想依靠母家撑腰，因此派人约了齐桓公，在落姑（齐地名，今山东平阴）见面。
闵公拉着桓公的衣襟，细述庆父作乱的事，流泪不止。
桓公问：“现在鲁国大夫中，谁最贤能？”
闵公答：“季友最贤能，但他如今在陈国避难。”
桓公问：“为什么不把他叫回来重用呢？”
闵公答：“恐怕庆父猜疑。”
桓公说：“有我做主，谁敢违抗？”闵公便借口是桓公之命，派人在陈国召见季友。闵公随后到郎地等候季友，用车载着他回到鲁国，立季友为相国，对外声称是齐侯的命令，自己不敢不从。这时是周惠王十六年，鲁闵公元年。
这年冬天，齐侯担心鲁国君臣矛盾引发内乱，派大夫仲孙湫前来问候，暗中窥探庆父的动静。闵公见了仲孙湫，眼泪直流，泣不成声。仲孙湫又与公子申会面，和他谈论鲁国的大小事务，见其谈吐条分缕析，颇有见地，就说：“这是治国之才呀！”叮嘱季友好好关照他。
仲孙湫劝季友尽早除掉庆父，季友伸出一只手掌给他看。仲孙湫领悟到是孤掌难鸣的意思，就说：“我一定会跟我们国君禀告这件事，如有危急情况发生，我们不会坐视不管。”
庆父带着大量贿赂来见仲孙湫，仲孙湫说：“如果公子能够忠于社稷，我们国君也深受其惠。哪能只给我好处呢？”坚决推辞，不肯接受。庆父惊恐畏惧，退了回去。
仲孙湫辞别闵公回了齐国，对桓公说：“不除掉庆父，鲁国劫难无法断绝！”
桓公说：“我带兵去杀了他，怎么样？”
仲孙说：“庆父的罪恶还没有当众显露出来，征讨他师出无名。我看他的言行志向，并不安心做臣子，一定还会篡位谋反。乘他谋反之机再杀他，这才是霸主应当做的事。”桓公点头称是。
闵公二年，庆父谋求篡位的举动更加急切，只因顾忌闵公是齐侯的外甥，而且季友忠心耿耿在旁辅佐，不敢轻举妄动。忽然有一天，看门的进来报告：“大夫卜齮来访。”庆父将他迎进书房，见卜齮怒气冲冲，便问他来意。
卜齮说：“我有一块地，与太傅慎不害的田庄靠得很近，被慎不害强抢了过去。我去告诉主公，主公却偏护师傅，反过来劝我让他。我不服气，特地来投靠公子，求您在主公面前帮我说话。”
庆父屏退了随从，对卜齮说：“主公年幼无知，就算我去劝说，他也不会听的。你如果能帮我做一件大事，我就为你杀了慎不害，怎么样？”
卜齮说：“有季友在，恐怕难以成事。”
庆父说：“主公童心未泯，曾经在夜里从侧门出宫，到街市游玩。你让人埋伏在侧门处，等他出门的时候行刺，只说是遇上了盗贼，又有谁能知道呢。我就以国母姜夫人之命，代立为君，驱逐季友易如反掌。”
卜齮答应了，访求到了一个名叫秋亚的勇士，交给他一把锋利的匕首，让他埋伏在宫门之侧。闵公果然在夜里出门，秋亚突然起身，在众人反应之前，迅速刺杀了闵公。左右随从大声疾呼，生擒了秋亚。卜齮带着家丁过去，把秋亚抢走。庆父在慎不害家中将其杀害。
季友得知发生政变，连夜去公子申家敲门告急，告诉他庆父弑君犯上，两人一同逃到邾国避难。
鲁国民众一向拥戴季友，听说鲁侯被杀，相国出逃，举国上下群情激奋，对卜齮和庆父恨之入骨。当天鲁国都城罢市，上千人聚集在一起，先包围了卜齮的家，杀了他全家。接着要去围攻庆父家，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庆父知道民心背离，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就打算立刻出逃。他想起齐侯曾经凭借莒国的帮助登上君位，齐、莒之间有恩情，可以借助莒国向齐国求得宽恕。况且文姜原来和莒医有交情，现在鲁国夫人姜氏就是文姜的侄女。考虑到这些因素，可以托身于莒国。于是换上常人的衣服，扮作商人，装了满满几车财物，逃去莒国。
夫人姜氏听说庆父出逃莒国，觉得自身难保，也想到莒国去避难。左右侍者劝她：“夫人因为庆父的缘故，得罪了鲁国民众，现在如又在莒国相聚，谁能容得下你们？季友在邾国，百姓都爱戴他，夫人不如去邾国，求季友原谅。”
姜氏便逃到邾国，求见季友。季友把她拒之门外，坚决不见。季友知道庆父、姜氏都离开了鲁国，就将公子申送回鲁国，另外派人向齐国报告危难。
齐桓公问仲孙湫：“现在鲁国没有国君。我们去占领鲁国，你看怎么样？”
仲孙湫说：“鲁国是中原的礼仪之邦，虽然遭受弑君内乱，但这只是暂时的危难。民众仍然牢记周公的教诲，所以不能去占领鲁国。何况公子申熟悉国事，季友有平乱之才，他们必能安抚百姓，我们不如在旁协助他们。”
桓公同意了，于是命上卿高傒率领南阳（齐地名，与鲁接壤，今山东肥城、平阴等地）三千武士相机而动。吩咐高傒说：“公子申如果真能担当治国大业，就全力助他继承鲁国君位，以此加强两国睦邻友好关系；否则，就把鲁国吞并掉。”
高傒受命而行，来到鲁国，恰好公子申、季友也到了。高傒见公子申相貌端庄，言谈有条有理，心中十分敬重，便与季友商量之后，拥立公子申为国君，史称鲁僖公。高傒让手下武士帮助鲁国人一起修筑鹿门之城，以防范邾国、莒国对鲁国的侵犯。季友派公子奚斯，跟随高傒到齐国，感谢齐侯为安定鲁国出了力。同时，又派人到莒国送上厚礼，要借莒国人的手杀了庆父。
庆父逃到莒国的时候，携带了鲁国的贵重器物，经由莒医献给了莒国国君。莒君贪图鲁国的财物，派人对庆父说：“莒国狭小，怕因公子在此引发战争，请公子到别的国家去避难吧。”庆父还没走，莒君就下令将他驱逐出境。
庆父想到竖貂曾接受过自己的贿赂，交情很好，便经邾国到了齐国。齐国边境长官早已听说庆父的恶名，不敢擅自收留他，便让他暂时居住在汶水边上。恰好公子奚斯出使完齐国，返回时路过汶水，见到庆父，准备带他一起回国。
庆父说：“季友一定不会宽恕我。请您替我向他求情，看在同为先君子孙的份上，留下我的性命。我愿从此做一个普通人，死了也不会忘记他的恩德！”奚斯回到鲁国，将庆父的话告诉了僖公。
僖公正要答应，季友说：“不杀掉弑君犯上的人，如何惩戒后人？”又私下对奚斯说：“庆父如果肯自行了断，还可以留下他的后人，为他延续宗祠祭祀。”
奚斯奉命再次来到汶水，想要告诉庆父，又觉得难以启齿，便在门外嚎啕大哭。庆父听到声音，知道是奚斯，就叹息说：“奚斯不进门相见，却哭得这么悲哀，看来我不免一死了！”于是解下腰带，在树上自缢而死。奚斯进入，将尸体收敛带回鲁国，向僖公报告。僖公也叹息不已。
忽然，有人报告：“莒国国君派他弟弟嬴拿，率兵已到我国边境。听说庆父已死，特意前来索要贿赂。”
季友说：“莒国人并未抓获庆父并把他送回来，怎能如此居功？”便请求亲自领兵抗敌。
僖公解下所佩宝刀，赠给季友，对他说：“这把刀名叫孟劳，长不到一尺，削金断玉，锋利无比，请叔父好好使用。”
季友把宝刀挂在腰胯间，谢恩而出。行军到了郦地，莒国的公子嬴拿正严阵以待。
季友说：“鲁国的新国君刚即位，国内政局尚未平定，如果战而不胜，那就会人心动摇。莒国这个嬴拿十分贪婪，有勇无谋，我应当用计取胜。”便走到阵前，向嬴拿面对面说道：“我们两人交战，士兵又有何罪？听说公子力大无穷，善于搏斗，不如各自放下武器，我与公子徒手决一雌雄。你看如何？”
嬴拿说：“很好！”
两边约好，让士兵们退下，就在战场上单挑。你来我往，搏斗了五十多个回合，双方都没露出破绽，正相持不下。季友的儿子行父，那一年八岁。季友非常喜欢他，把他带在军中。当时也在旁边看他们搏斗，见父亲不能取胜，连声大喊：“孟劳在哪里？”季友豁然醒悟，故意卖个破绽，让嬴拿往前赶了一步，季友略一转身，从腰间拔出孟劳，回手一挥，连眉带额，将嬴拿的天灵盖削去了半边。刀刃上居然不带一丝血痕，真是一把宝刀！
莒国士兵见主将被劈倒，军心全丧，不等交战，各自四散逃命。季友大获全胜，高唱凯歌回了鲁国。僖公亲自到国都郊外迎接，立季友为上相，将费邑赐给他做封地。
季友上奏说：“我和庆父、叔牙都是桓公的后代，我以国家为重，毒死叔牙，缢死庆父，大义灭亲，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他们二人没有子嗣，而我独享荣华富贵并接受封地，我有何面目到地下去见桓公？”
僖公说：“庆父、叔牙二人谋逆，如果加封他们，是否有违祖宗法典？”
季友说：“二人虽有谋反之心，却无谋反之实，而且并非死于刀锯之下，应当一并赐给他们爵位，以彰显国君仁爱之心。”僖公听从了。于是将公孙敖过继给庆父为后，称为孟孙氏。庆父字仲，后人以字为姓氏，本应称他为仲孙，因避讳庆父的恶名，才改姓孟。孟孙氏的封地在成（今山东宁阳县东北）。将公孙兹过继给叔牙为后，称为叔孙氏，封地在郈（今山东东平县东南）。季友的封地在费（今山东费县），加封汶阳的土地，称为季孙氏。于是季、孟、叔三家，三足鼎立，共同执掌鲁国军政，称为“三桓”。
这一天，鲁国南门无缘无故自行崩塌，有识之士认为城门高耸而忽然倾倒，将来必有纲纪废弛、上下失序的祸患，先兆已现。
改编自《东周列国志》《左传》等，原创作品，持续推出，欢迎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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