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和孩子的300天

1

H省的深冬风雪肆虐。街上行人步履匆匆，挂念着温暖的家。

白蒙蒙的天地，一个小身影不紧不慢地走着，回去也只有空无一人的黑暗。

单薄瘦弱却腰板笔直，清秀的脸庞上安了双聛睨一切的眼睛。如果笑起来，这双眼睛就会像弯弯的月牙。

可是张晨阳好久没有笑了。

钥匙转到一半，却听见屋里悉悉索索的声音。

张晨阳迟疑地推开门，一个穿着黑斗篷的男人手足无措地站在客厅中央。

两人面面相觑了10秒钟。

“嗨……” 那人举起一只手，在空气中尴尬地摆了一下。

张晨阳稍微有些吃惊，不过瞬间恢复了冷静。 “哦，来偷东西的吧？”

“不是不是…我…我是神！” 那男人面红耳赤，小声地说，手不断摆弄着斗篷。

“啥玩意......” 张晨阳皱着眉头嘀咕了一下。他对这个陌生人没什么兴趣，虽然已经很久没人闯入他的生活了。

典型的北方居民楼，70来平方的两室一厅，除了灯光有点灰暗，看看考究的家具和新潮的电器，条件还是很不错的。

把钥匙串从脖子上摘下来挂在门后，脱下来的棉衣和书包一起丢在门口的餐椅上，张晨阳踩着拖鞋，径直走进了卧室。

“哎，别走啊......” 客厅似乎对这个高大的不速之客来说有点狭窄，他局促地原地转了个身。

张晨阳“啪”地一声按下了卧室灯的开关，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调大音量，从地上抓起一本书，翘着腿躺在床上看了起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那个自称为神的男人晃晃悠悠地溜进卧室，笨手笨脚地想要绕开了地上一堆堆的书，却还是不小心碰掉了几本。

屋里没有椅子，他看了眼床边，犹豫了一下，最后倚靠在了衣柜旁。

“我知道你叫晨晨，你可以叫我卡米。”神仿佛有点羞涩，脸微微泛红。

虽然自我介绍失败了，他还是鼓起勇气继续拉家常。

“咳咳，你吃饭了吗？”期待的目光再次投向看书的那个小人儿。

张晨阳叹了一口气，合上了书，不耐烦地把头转向了他：

“这位大哥，不管你叫神还是大米，我实在没兴趣。”

“晨晨，今天你生日，我是上天派来做你的朋友的。”

温柔的语气，坦率的眼神，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不叫晨晨。”

2

今天刚满十二岁的张晨阳，已经“独自”生活快一年了。这个事实就像个不靠谱的新闻标题。

“晨晨，我们做出了大人的选择，不是因为不爱你。”

虽然早有微妙的察觉，张晨阳还是不能接受他们这个决定，不能接受自己的生活就此改写。

书里描写的离婚都是充斥着各种争吵和家庭暴力，可是，为什么平日相敬如宾的父母，突然就可以宣布过不下去了？

张晨阳接受的教育里没有恶毒的言辞。

“你们真自私” 这是他流着眼泪抛给父母的一句总结。

自从那一次之后，他再也不想听到有人叫他晨晨，再也不想让别人替他决定命运。

母亲要出国去追寻自己的艺术事业，父亲将随分公司常驻南方的一个城市。

“我哪儿也不去，死都不去，我就在这儿呆着，你们别逼我。” 张晨阳的样子有点可怕，明明是个孩子，眼睛却如死水一潭。

他的决绝让父母有些退却，“要不，托他小姨家先照看一阵子，等孩子不这么反抗了再说......”

事情的进展却没有预想那么顺利，张晨阳想尽一切办法要摆脱控制。

“既然不能选择拥有，那不如选择拒绝。我不会再给你们赎罪的机会了”

电话铃突然响起，一个机械的女声开始报出号码。 那个叫做卡米的神吓了一跳，差点被自己的斗篷绊倒。

张晨阳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客厅。

“喂”

“吃了”

“学校没学什么”

“不用”

“嗯嗯，谢谢”

“好的，再见”

如果神真的爱我，就不会让我承受这一切了，这样想着，张晨阳说：

“你走吧，我不想跟你说话。”

本以为只是一次轻松愉快的拜访，没想到这孩子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卡米挠挠头，还是努力保持着微笑，仿佛有点牙疼。

“我每次只能来30分钟。”

“......”

“祝你生日快乐哦！”

“......”

卡米悄悄退了出去，虚掩上了卧室的房门。

张晨阳囫囵地看完了一本小说，才想起自己好像不记得有听见那人出去的声音。

疑惑地探头看了下客厅，昏昏暗暗，没有人影。

“鬼都嫌弃我张晨阳，别说神了。”

3

张晨阳自信地认为，只要有一定的经济基础，他已经不需要监护人了。他不断试验着一个人生活，要逐步将成人赶出自己的世界。

不肯去小姨家，也不欢迎任何人来自己家，他不断修订和父母的“约法三章”。

“保姆只能每周来一次，打扫房间但是不能移动我的东西。”

“我只有在需要钱和需要成人出面的时候才会找小姨。”

“如果再烦我，我连电话都不接了。”

“爹妈文化水平挺高的，家里条件也好，怎么就不管孩子了呢。”老师们私下也会唏嘘，但看看他不上不下的成绩，好像也没什么好操心的。

张晨阳虽然孤僻，却从不惹事生非。被抢夺东西，被恶言相向，不管别人怎么故意去招惹他，都只会得到一个冰冷的眼神。他尽可能地减少产生麻烦的源头，这样就能不牵涉到找家长了。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卡米不由得感慨。

张晨阳的生活其实很无趣，他看书，看电视，作业也勉强完成。照常接家人电话，照常在一分钟内挂断。晚饭的解决方案是：1、打包餐馆的饭菜  2、买几块面包 3、泡方便面。

“已经断断续续来了十几天了，是块石头也该焐热了吧，这孩子至少也该好奇一下吧？”

如果主人没有表示明确的拒绝，这个黑斗篷的身影就在张晨阳家晃来晃去，一会儿摸摸暖气片， 一会儿拍拍厚重的电视机，对一切都充满了热情。

“咦，你为什么只吃红烧牛肉口味的方便面呀？

“我怀疑你买《丰乳肥臀》这本书时不知道它实际是讲什么的，哈哈哈......”

“这北方的蟑螂好小啊，真可爱！”

虽然张晨阳拿他当空气，卡米还是坚持刷着存在感，絮絮叨叨半个小时，再悄悄离开。

“再见，晨晨，我明天再来！”

4

年关将近，父亲打电话来说因为有紧急的事情要处理，估计过年赶不回来陪张晨阳了。

一万句抱歉，换来一声平淡的 “没关系的，我无所谓。”

挂掉电话，张晨阳眼中似乎闪动了一下。

他走到卧室，拍了拍床边，对正在研究他文具盒的卡米说：“神大哥，咱俩谈谈。”

“你说你说！” 卡米又惊又喜地坐下，这颗小仙人掌终于要开花了吗?

“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干什么？”

张晨阳审视着眼前这个三十岁模样的奇怪男人，一身黑斗篷从来没换过。

“我是神，我从我的世界来，我要做你的朋友。”这个回答已经想好很久了。

“好吧”

张晨阳心想，这个神虽然长得粗糙了点，穿衣也很没品位，但是笑起来眼睛亮亮的，絮叨的样子有点像妈妈。

“我怕自己变成神经病，所以我需要一个朋友” 还是那个平静的少年，他觉得自己的理由十分充分。

“Yes！”卡米开心得都要跳起来了，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激动的原因是什么。

“你叫卡米是吧？我是张晨阳。”

5

“晨晨，你很独特，懂事的孩子很多，有胆量孤注一掷的却很少。”

虽然被白眼了无数次，卡米还是坚持叫他晨晨。长久的陪伴果然可以打动一个人。

卡米是一个非常适合的朋友，不知是不是有神奇的魔力，他说的话张晨阳总是很爱听，他的举动再奇怪张晨阳也觉得有趣。

他们的话题既包含琐碎的生活与人际，也围绕着因果、梦想、生存、死亡。

卡米温柔理性，主张接纳和包容，张晨阳敏感犀利，对世界有独特的评判视角。

张晨阳说到底只是个孩子，有了卡米的陪伴，人生的快乐似乎渐渐回来了。

他喜爱阅读，总是高谈阔论，还要为自己的机智表达而沾沾自喜。他爱大声唱歌，蹦蹦跳跳，高兴了还要揉揉卡米的头发。

他不想去质疑卡米是不是神，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有时候是不敢想。

卡米就像一面墙，自己命运的藤蔓终于可以有所依。

窗外阵阵蝉鸣，张晨阳嘲讽着卡米的黑斗篷 “下次能不能换个粉红色的呀，黑色太像死神了。”

他温柔的朋友一如既往地咧嘴笑着 “你这么冷酷，我是死神也怕了你了。” 

从深冬到炎夏，每天晚上，张晨阳家都要上演热闹的二人座谈会。

“记得我们讨论过的抛弃吗？”仿佛如平日一样地发起话题，卡米说完这句话，表情有点凝固，走到窗台边轻轻叹了口气。

“记得啊，每一个独立的个体都有追求发展的权力，责任是相对的，要尊重不同的选择。”

“我说过，上天派我做你的朋友，但是我没有告诉你，我只能做你的朋友300天。”

“......”

“还有103天。”

“......”

张晨阳眼看着自己的世界就要再一次崩塌了。

“你......走吧，我不想跟你说话。”

“晨晨......”

“我不叫晨晨。”

6

当卡米再次出现的时候是周末，张晨阳已经在客厅等着他了。没有开灯，就自己坐在黑暗中，一脸落寞，带着孩子特有的委屈。

“卡米，我可以哭吗？”还没等说完这句话，张晨阳抽噎着，泪如雨下。

以为永远学不会离别，却仿佛一夜长大。

倒数90天：

张晨阳邀请了同学们来家里玩，给他们讲自己的故事和读过的书，收获了好多崇拜的眼神。

倒数60天：

张晨阳在本子上记录下自己的梦想，未来的奋斗方向，还从小姨那里拿回了爸爸给他的储蓄卡。

倒数30天：

张晨阳拨出了电话， “爸爸，下个月把我接走吧，我要和你一起生活了。”

最后一天，离别时分，张晨阳踮起脚，轻轻抱了一下卡米。

“如果你当初没出现，我会是什么样的我？”

“如果我当初没出现，你还会是你，最好的张晨阳哦！”

“谢谢你，卡米......”

“再见，晨晨！”

7

少年醒了，推起仓门。

柔和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了他清秀的脸上，他揉了揉蓬乱的头发，白T恤也被压得皱巴巴的。

300天，能量环已经用完了，这台机器应该不能再启用了。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显示张晨阳来电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卡米，又在捣鼓你的实验吗？老子的钱是不是都打水漂啦？”

强大又包容的他，犀利又温柔的他，那是19年来，卡米一直崇拜的张晨阳啊。

挂上爸爸的电话，暗暗庆幸，以后还可以有大把的时光去陪伴。

虽然在流泪，卡米还是笑了起来，眼睛像弯弯的月牙。

“也谢谢你，晨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