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欧旅行的结尾,慕尼黑成了我们的最后一站。
在德村,除了爱福以外还有四个城市对某然来说意义非凡。一是柏林,类似上学那会儿谁都想追的女神学姐;一是弗莱堡,大约相当于有缘无分最后和平分手的初恋;一是吃城,差不多是拌嘴互怼、却始终恋人未满的微妙关系。
慕尼黑比较特殊,它有点像是你幼时见过的隔壁漂亮姐姐。那年搬家前,轻轻揉着你的头发半真半假的说:长大以后要回来娶我呀?
和人们听过的多数故事一样。这之后漫长的岁月里大家各奔前程。多年后你与旁人成家生子,直到某日街头偶遇,相逢不识,擦肩而过露出一个礼貌而困惑的微笑——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有关慕尼黑的记忆未免过于久远、远到简直快要以为是别人写在小说里的事了。那时候别说德语,英语乃至中文都还说不利索。只是零星记得一些乱七八糟而又无关紧要的细节。
风极大,天上半阴半晴,大团的乌云像是湖中一点残雪。按照室友安排的行程,一大早先前往Nymphenburg。这个倒是个记得很清楚的城堡。暑假里我总是一觉睡到大中午,老猫上班,看见壁虎坐在客厅里研究地图,然后叠一叠收好,抓着我先寻摸个廉价小超市买点毛虫面包(牛奶棍)和橘子汽水,他自己则最喜欢卢云堡——被称为“小狮子”的巴伐利亚特产啤酒。七八月的夏宫绿草如茵林木如盖,我把脸贴在城堡的玻璃上偷窥大厅里富丽堂皇的内饰,把毛虫面包揪成碎块丢进水里喂天鹅,跟壁虎在花园里散步,说些无关痛痒的傻话。很有意思的是,即便去了许多次,壁虎也从未带我买票进到房子里。当然那时的我绝不介意,毕竟小孩子哪里会关心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只会被各种描绘耶稣受难的油画吓到睡不着觉。相比之下当然还是蹲在草坪上晒太阳追天鹅比较有意思。
将近二十年后我还是第一次进入宫殿内部。淡季的学生票非常便宜,连同一旁的马车和瓷器博物馆只要六欧多一点,算是我们全程最超值全家桶的门票。描金贴银的挑高大厅和当年透过玻璃窥视所见一般无二,趴在地上帮室友寻找能同时照到她和天顶的角度拍照。整座城堡能看的地方不大,只有二层南北两条走廊所连接的几个房间。这时我才意识到整座宫殿居然是东西走向而非坐北朝南。门口英德双语的介绍讲述着路德维希一世的简单生平,掏出手机乱拍一通,结束参观。
宁芬堡初春的夏宫花园依然一片荒芜,四下里无遮无拦,走石飞沙。
于是我们一行人跳下地铁直接杀到市中心。Marienplatz当时总被我空耳着念成“玛任Platz”,不管刮风下雨,十二点的时候钟楼下总围着一群人看转钟。关于转钟,印象里我可能看过四五回。基本上都是跟着老猫壁虎出门买菜刚好路过停下来看。两层小人转圈,一层跳舞,一层演着红蓝两个骑士御前决斗。“啪嗒”一声一个骑士倒下,楼下围观的人群便集体鼓掌叫好。但我们这回到的时间不对,整点只是敲钟,没有小人转圈。打听一番,五点钟还会转,便先去别处溜达。
同行两个姑娘也是在村里苟的久了,看见主街上大大小小的服装店便走不动道,趁着某然挑明信片的工夫迅速消失不见。无法,微信约好碰头的时间地点,独自向北瞎逛。这一带我还挺熟悉的,Odeonplatz(当年空耳都念“奥电”,如今再看这发音倒没太离谱)有个像舞台一样的雕塑,旁边是国王花园,里面有水池和绿顶的小亭子,夏日的傍晚我们一家来这里散步,我沿着水池的边缘走平衡木。可进了国王公园却并没有水池,只有几个金字塔一样的木头家伙。迷茫着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这几个木金字塔就是水池,只是因为冬天,给盖上了。
按着U3U6的地铁线继续向前,拜仁国立图书馆,圣路易教堂。这个教堂我倒是完全不记得了,试了一下推的开,很漂亮。因为不在主街而没什么人。再走几步,在Uni的地铁口前,看见了胜利门。
是了。胜利门。小时候还把这个跟勃兰登堡门、巴黎凯旋门弄混过。
胜利门从大小上来说,勃兰登堡门也并没有比胜利门大出特别多。车水马龙中身边已几乎看不见游客,我绕一圈,找了个逆光的角度拍照,掐着时间往回走。一路暗自庆幸多亏同行两个掉进了衣服店,否则谁会高兴陪你老太太一样走三站路追忆童年啊?
二十年。当然其实并不到。可截至目前我一共也才活了一个二十年冒点头,因而这个数字便显得异常可观起来。来慕尼黑的路上我联系了一个在LMU念书的哥们姚少爷,开玩笑般提起Englisher Garten。他说里头可大了,我说可不是嘛,超大的树林砸,本世纪初的夏天我光横穿了就花了一个下午,雨天还有满地荧光绿的鼻涕虫。
对方回复了一个瞪大眼睛的狗表情包,下面写着:别吓着我的鱼。
Marien Pl.五点多我们看完转钟后在Marienplatz见到了姚少爷。大家一起吃了顿火锅自助,顺便打听起明天回村之前扫一波大城市的亚超有什么推荐。姚少爷帮我在谷歌地图上标出了一个地址,我拖了一下地图,看到不远处的维也纳广场,忽然有种很荒诞的感觉。发信给壁虎,壁虎立刻回复:Rosenheimer?广场东大概两站?
随后又吐槽:当时还只是个越南店。
我不得不感叹起自家老爹的好记性。其实并不能确定这跟二十年前还是同一家亚超,只能说是位置还是那个位置没错。夕阳中,Odeonplatz旁高大威武的路德维希骑马雕塑恍惚就像梦中见过的一样,目中无人的鸽子们扑棱棱的掠过头顶。也许再过二十年吧!我依然会回来这里,回到吃城福村,在同伴们或费解或莫名其妙的目光中或幸福或伤感的提及二十年前如何如何,四十年前又如何如何。时间是那么玄妙的东西,和距离不一样,是无法回头的单行道。我们都知道故事的开头,猜到大概的结尾,但这些缺乏细节的设想总和事实相去甚远。或许到了“尘满面鬓如霜”的那天,我依然能愉快的聊起2000年的那个夏天,太阳怎么也落不下去的傍晚,阳台走廊上温柔的晚风。
谁知道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