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置身修罗场
4、志高的版图
——身行微恶、口行微恶、意行微恶、起骄慢、起我慢、起增上慢、起大慢、起邪慢、起慢慢与回诸善根
周立志满脸通红,把方案夹“啪”的一声摔在桌子上,多年来,他没有拿钱办不了事的先例,在大学的末期,他怼人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他妈的拿钱砸我呀,砸死我啊!”深知混社会三味。
他指着我说:“你们这个破学校够他妈奇葩的,人模狗样装啥领导,前些日子你们觉得会计不专业,这次我觉得迟早会出问题,也行,办不成认栽,钱当喂狗了!”
“志高”在这几年的发展,是有一定规划的,当市政府牵头招商引资的项目,把西边的田亩与林地纷纷挖掘成平地时,我们就嗅到了方向。果不其然西边逐渐开发起来,变成了开发区,我们就在职业大学的新小区周边定好了位置,开设了分部机构,离沙老板的“驻地”不到一公里的位置。
沙老板此刻却已经与段锋等人翻脸,他乐得我们在驻地周围竞争,毕竟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大学生也有毕业的一天,段锋终究有撑不下去的一天。沙老板愤愤不平,嚼着夜宵喝着啤酒,大骂这群白眼狼:“以前是老子为他们联系跑场商演,这帮东西混熟了圈子,就想把我一脚踢开,先是说我技术不行,后面在报酬里扣,然后再弄个主音吉他手进来,想干什么难道我不清楚?”
于是沙老板渐渐放弃了段锋的地盘,专心运营他的市中心的“博雅”琴行,宣称在这个落后城市里做最高档的进口琴,对我们则是以“兄弟联合”相称,做到货源相互调剂。所以周竞才会放心大胆的与周立志谈西边开设分部的事情,他要的就是没有人捣乱。
周竞跟沙老板不是很对盘,在宣传琴行的演出上,他就不大待见沙老板一行人。当时演出时,我并未调好歌曲顺序,导致我上场唱一半数量的歌,剩下的一半就由沙老板与段锋他们单独表演。段锋就在台上耍小聪明,想引流这批学生去自己的驻地,说得比较委婉,但傻子也听得明白,沙老板就在一边敲边鼓搞“暗宣传”,这样一来,与“弦语琴行”和“志高”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我正巧在台下休息,周竞拿着宣传单就在一旁说:“他们这是干什么呢,受雇于我们,吃里扒外?”我这时才明白演唱顺序可以相互穿插,我可以在台上一直唱到结束,他们就没有任何机会可以引流,但已经来不及了,果然深具韩版帅哥气质的段锋演出一结束,无数小女生争相朝他奔去,围拢在他们乐队周围叽叽喳喳,弄得我跟周竞面面相觑。
段锋也没有给沙老板太多面子,小年轻们就忙着给那些学生说悄悄话,把沙老板晾在一边,沙老板对着我跟周竞嘿嘿笑,显得十分尴尬,喧宾夺主之刻,气得周竞把传单一撒,自顾自的走了,段锋一时间得罪了两拨人,就在这小小的宣传演出上。
周立志把自己的得意弟子派了过来,盯着西边的分部,周竞一跃成为了“师祖”,毕竟周立志是他的“徒弟”,现在连“徒弟”都能下蛋了,周竞颇为得意,他守住大本营,东边旧城区有我的琴行,现在在整个市区扎下了根。
得意弟子比段锋还深具韩版帅哥气质,年纪轻轻一米八五的个儿,又高又瘦,留着个小胡子戴着个黑框眼镜一脸的忧郁,拿着吉他随便扫拨几下,别说还挺有意境,我心想这小子比他师傅周立志强太多,毕竟他既为泡妞又为金钱,传承师风并发扬光大,跑关系也是上等人才,一年后大学校园的艺术社团就被他拿下,坐在那招生亭子里,他啥也不说,脖子上挂个口琴,怀里抱着把迷你泰勒,来几首蓝调爵士乐,就已经让段锋那批人失色不少。
也就在一年后,段锋消失在了驻地,前后脚走的,都是那一批随着我们上舞台的大学生,段锋走前还在那儿嘴硬:“我是个官二代,爹不让玩音乐了,要把我弄进事业单位”抛下自己的女朋友,回了老家。
但作为“芝麻官二代”的我也没闲着,退了休的父亲总算帮了点忙,把我的琴行办成了市音乐家协会指定培训机构,顺带着让“志高”也成为了这个协会的会员,我就成了协会理事。
作为市音乐家协会的成员,这头衔微不足道,连我自己都不当回事儿,反而这群会员都是些高看自己的角色。大早上的去文化局开会,说好的9点开始,一直到9点半了还有一大半的人没到,我在会场打着呵欠,见这群老东西一个个倚老卖老,个性十足,坐那儿也搭不上几句话,一看表都快10点了,我这个更“个性”的人索性离席而去。
协会主席老周对我这个举动耿耿于怀,不仅在我父亲面前告了一状,还在会上点了我的名,搞得众人皆知。理事长李坚只好跑出来到处找我,见我蹲在“志高”摆弄乐器,一边急匆匆叫我去开会,一边问:“哟?原来是玩儿吉他的?”
四十几岁的李坚一个大平头,半点个性也没有,这在我心里加分不少,原来他早年也开过琴行,跟钱老板这批老一辈从业者挺熟,他跟我说,筹建了一个“琴行业联合商会”,正要举行一场会议,以杜绝业内的价格与质量乱象。
凡是进了这个商会的都是业内有头有脸的角色,都赋予了音乐家协会各种头衔,这场会议活像“教父3”的场景,各位大佬纷纷聚首,没有“疾风”的夹脚哥,也没有“金属”的盛渃,我倒是成为了旧城区琴行业的代表出席,沙老板则代替了“金属”。大家在一片争吵声中,最终定下了行业自律的规矩,在乐器上不强求利润,做到质量优胜竞争,学费则按地区的消费情况进行划分,大伙儿互帮互助不恶意竞争。要调剂一场个性迥异又十分强烈的角色出席的“规矩”会议,李坚发挥出了一个官面上人物的能力,这让我生出由衷的钦佩,毕竟换做是我,跟这帮音乐人打交道是最不耐烦的。
接下来我为了扩大“志高”以及相关店面的影响力,向周竞和周立志提议去各个学校挖掘潜能,建立音乐相关的兴趣社团,我又只能发挥出教育系统的能力,带着周竞满四九城的转圈,去市区的各个学校跑关系拉业务,毕竟缺少我,周竞他们连门都进不去。
这一趟流程跑下来,几乎是熟能生巧,送礼请客已经手到擒来,毫无半点生涩,领导班子伺候得舒舒服服,酒席间大家心知肚明,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兴趣社团,全由学生兴趣自主,帮着再提升点初小高的升学率,大家都很欢迎这种双赢式的合作模式。只是每个校区参差不齐,远近偏僻又不同,派的人手也就更多了,我在旧城区还能管控照顾得过来,只不过是多跑些路,多上些课罢了,但其他地方给周竞引进门了,也就只能任由周立志的人手进去了,作为志高的负责人之一,我大约是拱手相让了市中心和开发区的资源,却没有想到后来被架空的态势,以及最后困踞在旧城区的下场,这是当初我并未提防到周立志的地方。
因为我实在是没有心思去想,刚把志高的影响力拓展到大大小小的校区,还没有来得及去分配这些资源的均衡,周立志的电话让我将目光重新聚焦在了自己的学校上。
“周总,外面大大小小也跑了不少,你们也辛苦,但你忘了一个更重要的地方,作为名校教师,自己学校的资源难道不去利用吗?”
我的称呼从“傻周”成功晋级为“周总”,这马屁拍得实在舒服,我还没仔细回味这种爽快的感觉,周立志紧接着说出他的计划:“你们学校为了完善那些硬件设施,已经投入了不少,如果我们现在以投资人身份进驻的话,完全可以一扫空那些如散沙的音乐教师,你说呢?”
我一想到其他5个音乐教师的战斗,就觉得一股恶心劲儿上了头,正如多年后我面对着新任的刘校长说出的那番话:
“校长,我不是不想热心于本职工作,我是有能力的,在外面我已经足够能证明自己的能力与价值,但在学校里,我毫无用武之处,这些原因,只能抽时间向您单独汇报了。”
我只能对周立志说去调查一下,围着学校看了一阵,就觉得旧校门被封闭的区域,有一排年代久远的空地和围墙,此前是我读书时候的校长室,建筑了连成一排的办公室,后来被拆除成了一块空地,完全可以恢复成当年联排的教室,这些投资,我想志高是拿得出来的,对周立志而言更是不成问题。
这个想法经我提议后,周立志兴冲冲的从省会老徐的培训学校赶过来,我带着他勘测完地形,他连连称赞,并要求让我去引荐给校长。我对周立志说:“杨副校长我是不会带你去见的,我跟他结了梁子,只有陈校长你可以去找他谈谈。”
但我同时也叮嘱他:“依据我此前的经历,如果老陈想推脱,必定会让你去见常务副校长,那到时候只能看你与他们谈的能力了,对此我是帮不上太多忙的。”
周立志却斗志满满,他把眼镜一抬,显出一副自信的样子:“老子就不信,给他们砸钱还有不办事的道理,外面的地方你跟周竞搞得定,老子亲自来了,难不成比你们差吗?”
我说走一趟我们学校,跟他妈的去威虎山走一趟是差不多的,有多深的水你可以趟趟,办得下来大家高兴,顺便扫光那群害虫,办不下来也是情理之中,我一时半会很难跟你解释清楚。
周立志将一大叠钱塞进红包,揣到衣兜里就要跟我走,我却十分担忧:“我瞧这样子,总觉得肉包子打狗啊,以前我为了职称的事情,老陈可是收钱不办事的!”
当年杨副校长摘掉了我的中级职称,我母亲没少操心,她背地里找到陈校长,塞了好几只红包,一件本应该顺理成章的正当事情,愣是被搞成了非得送礼请客的事情,她为了应对曹老师在教育局大吵大嚷的局面,将教育局的头头们请到饭桌上,把酒言欢之后,中级职称仍然没有着落。
“操,你那职称的事对他们而言,算个什么鸟毛?我这是投资人的身份,这是大事,瞧好吧!”周立志跟着我就上了办公楼,我先从校长室不经意的走过去,瞥了一眼果然老陈在里头烟雾缭绕的抽烟,我跟周立志使了个眼色,就一起进了校长室。
“不错嘛,我们学校很欢迎你们的投资,更何况你是周老师的同学,这一点我们必须开会研究,这样吧,我把管后勤的主任和会计叫来,看看预算多少,面积多少,好做决议,怎么样?”
我一看老陈居然没有提杨副校长的事儿,觉得有点希望,周立志更是志得意满的跟着后勤主任去丈量面积,我就懒得跟了:“这样吧,接下来的事儿你跟他们谈,我不便在旁边跟着商量,这样领导对着我也不大好,我还有几节课要上,就先走了!”
刚回到志高没有几个小时,周立志就赶了回来,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把会计叫来做个预算吧,看有多少资金可以动用,我觉得有戏!”
我不无怀疑的问起过程,周立志说事情办得顺利,丈量完面积和应有的预算后,就把红包赶紧递给了老陈,老陈倒也没推脱,顺带也就收了,他说到这里稍微皱了下眉头:“就你们会计,我总觉得不大对劲,她报的价格太高,说是投资项目购置材料的费用,我看你们校长也不大懂的样子,说是对外账目要好看些,我没有听懂好看是什么意思,只能说先核实本地区的建材和建房情况,再去汇报投资数目问题。”
接着他说出了一句让我彻底觉得没戏的话:“你们校长叫我去找下常务副校长汇报这个事情,我想也应该的,只不过礼没带足,明天再跑一趟,私人恩怨总该放下,有钱大家一起赚,不赚是王八蛋嘛,哈哈!”
我看他斗志正高,不想打击他,意兴阑珊的听了一会儿,就回家了,心想你小子就去试水吧,杨副校长是个什么东西,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周立志又装了封大红包往学校里跑,回来就把方案摔到了我们面前。原来杨副校长完全懒得搭理他,对这种投资的事情毫无兴趣,周立志提起他就一肚子火气:
“那个杨什么校长,算个什么鸟毛东西,跟老子打官腔,居然说这是校长的政绩,与他有什么关系,说外人投资学校硬件,让我跑教育局打报告,我说这教室是建在你们学校的,是你们学校的财产,私下签一份协议而已,产权归学校,使用权归我们,打什么报告,打了报告还能建嘛,他到底懂不懂!”
我说这可不是私人恩怨的问题,杨副校长要的是自己的政绩,再怎么样也不能往校长脸上贴金,他是不会收外人的礼的,他有自己的圈子,周立志说:“老子又找了你们陈校长,他哼哼唧唧的说要开会研究,再给我消息,我看他神色有些不对劲,礼他倒是收了,没有吐出来的意思!”
过了大约一个星期的样子,我就得知李老师、纪老师等一帮音乐老师跑到老陈面前抗议,显示出了空前的团结,他们可以任由自己带外来培训机构入驻学校搂特长生的钱,却不准我带外人进入学校建音乐教室,老陈最终也没有开成那个研究会议,杨副校长更是连个屁都没放,事情就这样黄了。
我拍着周立志的肩膀:“懂了吗,想智取威虎山,座山雕还不止一个,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这也是我为什么迟迟没有在学校发展的原因!”
周立志愤愤不平,一个伸手要钱,一个伸手要权,他实在是两头为难,摆不平任何一个人,这种事情是钱权都得兼顾,只能落在同一个人身上。他终于得知我的学校究竟有多黑暗了,但他并没有愤慨很久,过了不久他就像没事人一样,不再说这件事,呆在志高安排了些事务,就回了老家。
过了半年,休完产假的曹老师重新粉墨登场,她的琵琶班和特长生突然又红火了起来,开始有了与纪老师平起平坐的苗头,但局面,仍然是李老师一手遮了半天,另外那半片天,就只能任由四个女音乐教师互相争夺了,而我仍然是置身事外。
我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曹老师是怎么在离开圈子一年后崛起的,2014年的夏天,杨副校长率先出击,与陈校长上演了一场对决的大戏,闹得满城风雨,路人皆知,一出精彩的“双塌奇谋”,彻底改变了学校的格局。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