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又是这么一个夏天,满眼的葱碧。阳光温柔的打下来,照在傍晚的树叶上。
柏油路上偶尔一只不怕人的小鸟,两只纤细的小脚一跳一跳,扑闪扑闪不知道是在寻找食物,还是在逗趣玩儿。
一阵热风吹过,树叶颤动着,沙沙作响,像是又回到了小时候的那些个夏天,时光温婉安详。
姥姥喜爱夏天,我也是。
小时候的夏天都是跟着姥姥度过的,爸爸妈妈去工作,我便从小跟着姥姥过日子,姥姥是一个安详如水的小老太太,夏天的时候穿着棉衫,看我嘟囔着小嘴叫嚷着太热,就把我揽过来拿着大蒲扇给我扇风。
那时候我觉得全世界都是安静的,时间就在姥姥一下两下三下呼呼的扇子里慢慢悠悠晃过去了,经常是头一歪就睡了过去,一觉醒来仍能看见姥姥的蒲扇轻轻扇动着,还有闭着眼,额头汗珠细密的姥姥。
姥姥一把把我拉扯大,从小就疼我,总是把我拉到一旁,塞给我一把糖,或者是留给我一碗鸡汤。
我还记得有一次,我们一家人去走亲戚,姥姥骑着三轮车载着我,后面爸爸和小姨骑着自行车,后来走到很窄的一条路上,路两旁是农作物和过车的大路之间隔出来的一个干涸的小河道,不知道怎么姥姥踩偏了一脚,车子一下翻进了那个窄而深的小河道里,三轮车翻了过去,而姥姥抱着我压在我的身上。我笑着说,姥姥我们滚下来啦,还挺好玩的!可是姥姥却吓得脸色苍白,后来姥姥每次提起这个事情都会反反复复重复着,我当时想要是三轮车的把手戳着毛妮咋办呀,我就把她抱着别戳着她。每次姥姥说的时候都像是陷入了当时的惊慌,而我只能背过脸去,悄悄抹一把脸上的泪水。
后来我长大了,开始和妈妈住在一起,就渐渐少了去姥姥家的次数。每次过年看到姥姥在家里,一整个下午从客厅慢慢踱步到阳台上缕缕还没晒干的衣裳,再慢慢踱步到厨房,看看钟表还没到做饭时候,再慢慢坐回客厅沙发,半眯着眼睛。我有时候想,姥姥真可怜,年纪已经那么大了,腿脚不方便,不能下楼买菜,不能去和其他大妈一样跳个广场舞。
已经年迈的姥姥就像被困在屋子里的孩子,像极了我当年的形单影只一个人找着事情打发时间的样子。
可是当初的我有着姥姥的陪伴走过了我美好的童年,而如今孩子都已经大了,孙女也已经走远,又有谁能像当初照顾我一样给她一个温暖的陪伴呢?
我暑假回家时候,有一次哭诉着,我的梦想是做个背包客走遍世界,走一路写一路的文字。我声嘶力竭,可是妈妈小姨舅舅舅妈左一句太天真,背包客写东西以后活的肯定很辛苦,又一句坏人那么多,找个安定的工作嫁个人多好。
我默默靠在床上不说话,心里万千言语却又说不出来。
人和人之间想法差别太大,父母亲人对我们的幸福的希冀,安定的希冀,我又难以驳斥。眼泪在眼圈打转。
可是姥姥仍旧拿着她的大蒲扇,步履蹒跚的走向我,给我扇起了扇子。姥姥说:妮妮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姥姥给你钱,他们不要你姥姥要你,回家姥姥给你煮面吃。
我说不出话来,只得重重的点点头,鼻子却是酸酸的,比切大葱时候还难受。
我随便问一句,姥姥喜欢春天还是夏天还是秋天呀?我姥姥歪着头像是思考什么大事,喜欢夏天,她说夏天能割稻子。
我在长大,姥姥在衰老。而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把半生奉献给母亲,后半生奉献给了我的女人,在我猝不及防的时候得了老年痴呆。
再次暑假回家,妈妈拉着我安慰说,姥姥可能认不出你了,你别着急,没事没事。
我不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情走进屋子,看妈妈给姥姥收拾床铺,“妈,你吃饭了吗?”没有回答,姥姥半闭着眼,像极了以前静静躺着扇蒲扇的模样。
“妈,妮妮来了”妈妈走过去轻轻摇了摇姥姥,姥姥像是从梦中醒来,张开眼看了看母亲,又看见了我。像是突然发现了高兴的事儿,”妮妮回来啦妮妮回来啦”边说边起身去拿远处桌子上的一个罐子,然后偷偷把我拉过来,说“妮妮这都是我给你存的钢蹦儿,我存了100多啦”,边说边把罐子拿给我,而我的脸上呼一下眼泪滑了下来。
我拿着手里的罐子,看着罐子里的硬币,想起姥姥每年都会存硬币,等我回家的时候偷偷塞给我。
有时候姥姥会认不出我,也有时候认不出妈妈,记忆对她来说时而清晰,时而变淡,有时候突然匆匆出门,有时候就半眯着眼躺在床上,有时候在家里走来走去,有时候也会像小时候一样拉过来我塞给我一把已经化掉的糖。
有一次姥姥出去很久没有回来,我们焦急的去找她。我不知道那一刻的心情是怎样的,当我看见姥姥坐在板凳上正在和包子铺的老张讲话的时候,我似乎长舒了一口气,但是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想这个世界,一定有一种很奇妙的缘分。我似乎看到了十几年前的我,和十几年前的你,你也曾为我这样焦急过吧。而如今你一定也是时而迷茫不知所措吧。不知道哪个瞬间的你,突然认不出自己的儿女,认不出自己的家,突然脑海里失却了熟悉的一切。
清早起床的时候,想不起身在何处,你会害怕吗,下午打盹突然认不出面前喊醒你的青年人,你会害怕吗。
我抹了抹泪水,挥着手大声喊“姥姥回家吃饭啦~”。像极了小时候你用力喊“妮妮做好饭啦”。
那时候我又蹦又跳一把拽着你的手,而如今的你,夕阳下看向我,笑着缓缓起身,“这就来这就来”,一句话,又让我一下湿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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