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家神

二奶奶家祖上，据说是富甲一方的晋商。常言说，富不过三代。到了二奶奶这代，家里金银器物，为了肚子的需要，也折腾的八九不离十了。

正逢困难年月，别人家拾野菜剥树皮，清汤寡水，营养不良的生活，导致全家老老小小，无精打彩，面黄肌瘦。而二奶奶家里呢?因有些先人留下的厚底子，每顿饭虽不至于四菜一汤，但有白面馍馍掂底，也就成了邻里妒忌，村上称羡的富户。

村上除二奶奶家有两个照壁外，本村和外村上，似乎没有哪个家庭还有如此的建造。晋南地方的宅院，多数进门正前方就是一个屏风似的照壁。二奶奶家进前门照壁正面的中心位置，砖雕刻上一个麒麟送子的吉祥图案，照壁有砖砌的层檐和底座，有漂亮的扭枝莲和一些云头耍子。而他家后院的照壁，虽也是老砖砌筑，光秃秃的缺少了某些花哨的修饰。只是从后门处入院，抬头可看见照壁中间的壁龛里，安放着一个两眼瞪得圆圆的铜像，由于年代久远，显出古朴锃亮的铜色。二奶奶进家门时，它就摆放在那儿。每逢年节和初一十五，二奶奶按家里留传的风俗，特意用供品香烛祭奠跪拜。在这后门虔诚祭拜的意义，二奶奶没搞懂过，别的人家也心生含糊。

当时民风淳朴，人心少诈，二奶奶家后院的小木门常年不曾落锁。而二奶奶家十间画梁雕栋的砖柱子大厦屋，在土墙土坯，小门小户的土街上，无疑是显赫又靓丽的，就连那些收古董（古货）的老江湖，每每村间走一遭 ，必先到二奶奶家探问一番，看有没有出手的瓷器银货，罐碗古币，二奶奶为了生活，也会出掇些在耳边能让让唱曲的银元。有时收古董的跟在她屁股后面，想到她家屋间瞧一瞧，她毫不犹豫，果断拒绝了那些心怀梦想的古董商。要把一个陌生的外乡人，带到自家的房间找古货，二奶奶会摇摇头，把收古董的商贩说成贼。他们看见家里的老物件，喜欢的不得了，总想得空儿分文不掏的据为己有。二奶奶跟着老话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不过，二奶奶和邻里关系好得不得了，她爱充当邻里的和事佬。那时许多毗邻的人家，墙体矮小，往往这家母鸡要下蛋，猴不着三的飞过隔墙，下到那家的鸡窝里。为了要回自家的蛋，哪家主妇都会掏空自己的脑壳，摆出多种理由，据理力争蛋是她们家的花母鸡或黑母鸡下下的。你不信?就摸摸我家母鸡的鸡屁股，两天一个，从不打空。两个女人指桑骂槐，赌咒发誓，蹦跳着拍屁股打脸，甚至于要大动干戈，大打出手。二奶奶就会摇着自己的莲花小脚，到这个跟前说叨说叨，在那个跟前悄悄嘀咕，看两家说的有了和事的动响，然后用她粗胖的手，拍打拍打自己偏襟衣的两边，“畜生这东西，避免不了串东串西的惹祸。该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长了脚也要跑到别个的家里。”

这鸡屁股当年创造的财富，不光满足了一个家庭油盐酱醋的生活，还担负起了孩子们学杂费的美好希望。失了蛋的女人心疼归心疼，又没亲眼看见自家的鸡，把蛋下到别人家的鸡窝里，猜疑归猜疑，又不是事实。就像二奶奶说的，气坏了身子，家里老少指靠你吃喝穿戴呢?就不是一个蛋两个蛋的问题了。气坏了身子，不知要浪费多少个蛋呢!

在那个年代的农村，女人不得不把三两件的陪嫁饰品，它们有可能是对金银的镯子，金银的耳环，金镏子之类的心肝宝贝，千摸万摸，留恋凄楚的置换上十数八块钱，勉勉强强度过特困时期。饿瘪了肚子戴首饰臭美，倒不如用首饰先添饱肚子来得实惠又舒坦。

二奶奶老伴过世多年，出嫁了两个女儿，如今在自己的大家庭，一个儿子已愈不惑，儿媳又是俯首贴耳的，还有两个即将婚娶的孙子，一对漂亮的双胞胎孙女。多年来，甭管儿子儿媳多么烂熟，家里的出账入账，都有她一手兜拦，是家里顶呱呱的当家人。甭看她六十大几的年纪，一家人吃喝生活，全仰仗着她划算安置呢!要不是祖上留下的厚家底，二奶奶想着孩子们也会像别的吃糠咽菜的家庭一样，不知要遭受多少想不到的苦楚呢?而捣鼓家里古董的事，二奶奶从来不让儿孙们参和。凡是古董商上门，找见二奶奶，总想从她口中套出些家里古董的底子。二奶奶每次出掇件古货，就说这是家里最后一件值几个钱的物件呢!

真有那进了门的古董商，二奶奶上自家院子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因为二奶奶不高兴时，说自家的古货该卖的早已经卖光卖尽了。收古董的当然不想白来一趟，就耗着二奶奶的耐性。那次二奶奶被古董商耗得心烦，就绕过正屋进了自家的后庭院。没承想，那古董商跟着进了后院，那尊供在照壁壁龛内，大约七八寸高的神像，被那古董商一眼相中，他高兴的说就这件了!

二奶奶说，你听过哪个家庭把神请进门，又把神当个物件卖成钱的吗?二奶奶这回真真生了气!尽管古董商支起自己的几个手指，从一百，一百五，加到二百，二百?顶得上村小老师一年的工资呢！那个人一直把价格往高里抬。五百——六百，中不中?

最后，二奶奶赶走了古董商。古董商后来又来了两次，二奶奶始终未曾松下口。就在那年的八月十五日，二奶奶摇起小脚，按惯例到后院照壁处，摆供品敬拜神。一看壁龛内，空空如也!二奶奶一句“不好了，贼偷了!”

二奶奶那日突然口吐白沫，整个人陷入昏迷。有人说二奶奶中了邪魔，有人说后院那尊老神，保佑他们一家人吉祥平安，老神没了，压了多年的鬼怪活了，二奶奶就成了鬼怪兴风作浪的牺牲品。

二奶奶显然是急火攻心，迷失了神智。可当年的村上，人们一直那么纷乱的说。二奶奶是喊了几声打贼——快打贼，双目突然圆睁，气绝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