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十三岁,经常和同学们一起到上海的一个公园整理花草,每次都见到一对百岁夫妻。公园的阿姨告诉我们,这对夫妻没有子女,年轻时开过一家小小的手表店,后来就留下一盒瑞士手表养老。每隔几个月卖掉一块,作为生活费用。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能活得那么老。
因此,我看到的这对老年夫妻,在与瑞士手表进行着一场奇怪的比赛。铮铮铮的手表声,究竟是对生命的许诺还是催促?我想,在万籁俱寂的深夜,这种声音很难听得下去。
可以想象,两位老人昏花的眼神在这声音中每一次对接,都会产生一种嘲弄时间和嘲弄自己的微笑。
他们本来每天到公园小餐厅用一次餐,点两条小黄鱼,这在饥饿的年代很令人羡慕。但后来有一天,突然说只需一条了。阿姨悄悄对我们说:可能是剩下的瑞士手表已经不多。
我很想看看老人戴什么手表,但他们谁也没戴,紧挽着的手腕空空荡荡。
这对百岁夫妻,显然包含着某种象征意义,十三岁的我还很难读解,却把两位老人的形象记住了。
随着慢慢长大,会经常想起,但理解却一次次不同。
过了十年,想起他们,我暗暗一笑,自语道:生命,就是与时间赛跑。
过了三十年,想起他们,又暗暗一笑,自语道:千万不要看着计时器来养老。
过了五十年,想起他们,还是暗暗一笑,自语道:别担心,妻子就是我的手表。当然,我也是妻子的手表。 (余秋雨)
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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