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墙迷宫

“别进绿墙迷宫！我会找不到你的！”

但小泰迪欢欢，完全没把小主人的话放在心上。它连蹦带跳，头也不回地跑进了绿墙之间的长廊。

绿墙迷宫是小信给四堵用植物组成的墙体取的名字，四堵墙平行排列着，中间有三条幽长的长廊。每堵绿墙的边缘又用黑色石块砌了一圈石墙，比绿墙稍矮一些，也更薄一些，就像是绿植周围的一圈围栏。

绿墙迷宫并不像常规迷宫那样弯弯绕绕，甚至完全称得上是横平竖直，绿墙间的道路一眼望到头，毫无视线遮挡，只是欢欢一跑进那几条长廊，小信就很难再抓到它。

“欢欢！”

小信无奈地跟着跑进了第一个长廊，发现欢欢正停在植物墙的半中间，对着墙面乱叫。小信又喊了几声欢欢，但它专心致志地对着墙体吠叫，根本不理她。小信只好走进长廊，阳光照不进这里，廊道里阴森森的，脚下的路面，也由一块块凸起的石子铺成，走在上面，再好的鞋子都咯脚。而当小信来到长廊中央，欢欢又跑掉了。

“欢欢！你个蠢狗！”小信气愤地骂了一句。

“没错，狗向来很蠢！”

小信被吓了一跳，哪来的声音？仔细一看，是一只端坐在石墙上的猫咪，黑白黄三色，坐得纹丝不动，猫咪不时伸出细长的舌头舔一下自己的鼻子，“我好好睡着觉，它像疯了一样冲我乱叫，狗就是这样，被你们宠坏了，总以为自己是人类阵营的。”

“你会说话？”小信的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

“你不都听到了。”

“可我以前遇见的猫都不会说话。”

“人类那么忙，哪有功夫听猫说话。”花猫弓起背，做了一个拉伸。

小信看到欢欢跑出了长廊，往左边去了，估计是又进了隔壁的长廊。

“看吧，你也忙得很。”花猫一副洞察一切的表情。

“那是我的狗，我得把它追回来。”

“这话听着奇怪，它是你的狗，不该是它来追你吗？”

“这么说也对。”

“放轻松些，我背上痒得很，能帮我挠挠吗？”

“你平时怎么做的？”

“平时也没遇上你啊。”

小信觉得这只花猫真是口齿伶俐，伸出手，在它的后背抓了抓。花猫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哎呦呦，这个待遇真是高啊，你们不应该邀请她看场表演吗？她看起来很有空呢。”

“你在和谁说话？”

小信说着，就感觉自己的指尖被什么东西缠住了，缩回手一看，是几根猫毛，在微风里绕在了一起，很快就变成了一把花色的钥匙，钥匙摸起来软软的，还很有弹性。小信抬起头，发现花猫不见了，而它原本蹲着的石墙，石块左右分开，出现了一扇锁着的黑白黄木门。小信瞧了瞧自己手里的花色钥匙，蹲下身，将钥匙插进锁芯，才拧动，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拉拽力，将小信一把拉进了石墙。

“哇哦，又来了位自以为是的人类，准备开场！准备开场！”

小信听着夸张的语调睁开眼，她还保持着拧钥匙的姿势，半蹲着，刚才那一瞬间，像是有几万片树叶在给她挠痒痒。一只穿着纱裙的猫咪出现在她眼前，猫咪戴着一副眼镜，手里还拿着一本很厚的本子，不过她立刻将本子甩向了一边，“无剧本出演，虽然很有挑战，但我相信你可以的！来吧！给她化妆！”

话音落，好几只猫咪冲了出来，它们手拿粉扑和刷子，在小信的脸上又涂又抹。

“好了好了，差不多就可以了。”纱裙猫咪不耐烦地推开所有化妆师猫咪，来到小信身边，“今天的剧目叫，猫永远不想变成狗。”

“猫为什么要变成狗？”小信反问道。

“你不这么认为？”

“猫就是猫，狗就是狗啊。”

“你只是说得轻巧，等你上了台就知道了，拿好。”纱裙猫咪举起一根很大的骨头，但骨头上散发着浓郁的鱼腥味，“这是道具，好好拿着。”说着就把小信往舞台上推。

“我不能上台！”小信用脚尖抵着地面，“我都不知道我要演什么？”

“本色出演就好。”

纱裙猫咪用力一推，将小信推上了舞台。小信踉踉跄跄的，撑着骨头饼干才稳住身体，台下传来一阵嬉笑声。小信往台下看，一排排整齐的座位上坐满了猫咪，它们都盯着小信。这时舞台的另一边传来了两声咳嗽，是一只浑身雪白，身材苗条的小猫咪，和一只头上戴着狗头套，脂肪都快蹭到地面的肥猫咪，她们都装成在散步的样子。小信局促地看着这一切，回头看了看纱裙猫咪，她做了一个让她开口说话的手势，小信不知该说什么，又看了看手里的骨头饼干，不确定地说了声，“咪咪，来。”

“狗”猫立刻向她冲了过来，一身肥肉有节奏地颤动着。而白猫似乎是哼了一声，然后就扬起头唱了起来，喵喵，喵喵。舞台两边，出现了排得很整齐的猫咪队伍，它们都穿着绿色衣服，完全融进了绿色场馆，配合着发出喵喵，喵喵。

“你们听！”猫咪队伍又配合着白猫唱出，你们听，你们听。

“人类又在自以为是，用食物换取我们的尊严。”

“狗”猫吃得津津有味，还朝小信摇头晃尾，演得真像一只狗。

“可我们是猫。”猫猫，猫猫。

“我们的腰是一条线。”一条线！

“我们的头是一根杆。”一根杆！

“我们绝不向人类妥协！”不妥协！

“我们绝不向狗一样没自尊！”自尊！自尊！

居然唱开了。

“我就是想喂你点吃的。”小信一开口，现场更是一片哗然。

白猫将目光朝向小信，更激动地唱起来。

“多么好听的鬼话，你的食物，我的枷锁。可我是一只猫，向来不服从指令。”

“我不会命令你。”小信真诚地说道，“我喂你，是因为这个食物适合你，它有鱼的味道，猫不是最爱吃鱼吗？”

现场的惊叹声更大了。

“多好听的鬼话！”白猫又唱开了，“人类掌握了我们的习性，想把我们变成你们喜欢的模样，头蹭你的双脚。”

“狗”猫立刻用两边脸颊蹭着小信的裤管。

“冲你们喵喵喵地吟唱。可我们是猫，我们的声音变化莫测。”

场内发出各种奇怪的猫叫声，观众席都变得聒噪起来。

“我们凶悍、敏捷、灵动。可人类却想把我们变成狗，绑在身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狗”猫立起后腿，像欢欢平常一样用前腿压在小信的大腿上，不断地跳起，落下，跳起，落下。可它的爪子太锋利了，直接刺进了小信的皮肤，小信说了句，“走开！”

这下好了，这个动作让白猫和现场观众更坚信猫不该变成狗，它终将被人类嫌弃。而“狗”猫一把甩下狗头套，气喘吁吁地跑去与白猫站在一起，放声歌唱。绿色的合唱团来到舞台中央，小信被挤到了舞台最前方，台下的猫咪都在笑话她。

小信看向后台，纱裙猫咪似乎很满意表演进行到这个程度，可小信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双手一用力，剩下的半根骨头被她捏碎了，浓郁的鱼腥味钻进鼻腔，小信有了主意，她在不断的喵喵喵里，将剩下的骨头捏成了碎末，将一部分碎末洒向了观众席，一些小猫崽立刻不受控地冲出来抢食。小信又将一部分碎末洒向了身后的合唱团，绿色的合唱团瞬间倒塌，“狗”猫和白猫都冲进了抢食队伍。而纱裙猫咪看着混乱的舞台无比生气，立起的毛发冲破了纱裙。

小信看着它的颜色，“原来你是花猫啊。”

“把舞台赔给我！”花猫怒气冲冲地吼道。

“可你的演出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我喂你吃的，不是为了控制你。”

“胡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其实你也是被控制的，你才三年级，9岁，可你的爸妈给你报了那么多补习班，还为你买了条狗，说是陪伴你，可哪次遛它不是在遛你！你明明很不情愿，一肚子意见，可你是靠你爸妈养活的，你不敢反抗，这难道不是控制吗？”

“这不是控制，是因为我爸妈爱我，而且我知道他们不会伤害我，就像我也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认识你，和你成为朋友。”小信伸出右手，掌心是满满的饼干碎。花猫闻着那诱人的香气，坚强的定力马上就要被摧毁。花猫恼羞成怒，直接冲上前，用力扑向小信。小信没站稳，从舞台上跌了下去。

“你会后悔的！你会失去自己的判断！一切都听从他人的安排！”

小信看着花猫站在高高的舞台上，自己不断地往后倒，直到用手撑住地面，凸起的石块刺到了掌心，小信其实一直跪在石墙前，墙上并没有什么黑白黄木门，她的手里也没什么钥匙。

汪汪汪。

急促的狗叫声让小信回过神，是欢欢，听起来无比的急促，小信跑出这条长廊，拐进另一个，看到一只巨型的黑色泰迪将欢欢叼在嘴里，一见小信，立刻转身，钻进身边的石墙。小信飞快地跑过去，一把抓住巨型泰迪的尾巴，一并被拉进了墙里。

这一回，小信听到了婚礼进行曲。

小信手里的那团尾巴，似乎变硬了，等再次睁开眼，手里出现了一个红色盒子。身边的场景也发生了变化，是在一片大草坪上，草坪上摆满了椅子，椅子上装饰着灵动的白纱。椅子最前方有个舞台，黑色西装的司仪正在热情地主持着。

“现在欢迎新郎新娘上场。”

所有人都将目光往后转，小信站在原地，突然有人拉了她一把，“给新郎新娘让道。”

小信被拉到一边，看着走来的新娘，居然是给小信上编程课的女老师，她手捧鲜花，脸上却愁云惨雾的，小信一见新郎就明白了，居然是那只黑色的巨型泰迪，它像人一样走路，脖子上戴着白色的领结。它向小信吐着舌头，头顶的卷毛压住了一半眼睛。

所有人都在鼓掌，刚才拉小信的大人又推了她一把，让她赶上新郎和新娘。小信局促地往后看，这个大人也是一只狗。小信不安地跟上新郎新娘，发现坐在椅子上的双方家长，一半是人，一半是狗。它们都穿着衣服，戴着帽子，完全把自己当作了人。

小信跟着新郎新娘上舞台，直到听见司仪说，“请可爱的小花童送上结婚戒指。”

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小信，小信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的红色盒子装的是戒指，拿着戒指盒来到新娘面前，她难过的都快掉眼泪了。

“你为什么要和一只狗结婚？”小信将戒指拿给新娘时说道。

新娘直接愣住了，看看小信，又看了看面前的新郎，她像机器人一样转动着脖子，似乎才发现与她结婚的人是条狗，“是啊，我怎么可以和一条狗结婚。”新娘嘀咕道，面向所有宾客大声说道，“人怎么可以和狗结婚！”

双方宾客都变得诧异起来，不知是谁先骂了一句，或是先汪了一声，两方阵营就开始对骂起来了。

新娘一把拉住小信，感激地对她说道，“好孩子，谢谢你的提醒，我看清楚了，人不该和狗结婚。”

“为什么！”身旁的黑色泰迪失望地问道，“我们一起遛弯，一起到浅滩漫步，还一起拍写真集，为什么我不能和你结婚？”

新娘遗憾地看着黑色泰迪，“谢谢你的陪伴，可我们始终不一样，我们可以当好伙伴，但不能结婚。”

新娘说完就拉起小信跑了，在阳光灿烂的草坪上，白色头纱真是太漂亮了。

身后传来汪汪声，是黑色泰迪追了过来。

“不用害怕，我知道你该从哪里离开。”

“可我的欢欢还没找到。”小信着急地说道，回头一看，黑色泰迪已经不再直立行走，它快速地奔跑着，身上的礼服也随着它的跑动，在风里裂成了碎片。

“欢欢？”

“一只黄色的小泰迪。”

“是不是这一只。”新娘从她的捧花里拿出一只黄色的小狗玩偶。

小信觉得它与欢欢很像，立刻把它握在手里。

“看到那个绿色的植物墙了吗？穿过它，你就可以出去了。”

“那你呢?”

“我要留下来，牵制住黑色泰迪。”

“它会不会吃了你？”

“不会，它是我的宠物，不会伤害我。”新娘笑着说完，就不再跑了，她朝小信招招手，让小信继续跑。

小信边跑边往后看，黑色泰迪停下了，新娘与它面对面站着，还用手摸了摸它的头。小信放心了，握着小狗玩偶直接撞进了绿墙。

力量太大，小信直接冲到了对面的石墙上，手里的小狗玩偶掉地了，滚了好几圈变回了欢欢，可欢欢又一次跑走了，它再次往左拐，又进了另一条长廊。小信没办法，只好跟着再跑过去。这一回，她看到了自己的妈妈，她站在石墙前，欢欢被她抱在怀里。看到小信，妈妈的嘴角露出了微笑，“我做了下午茶，一直在等你。”

妈妈说完就抱着欢欢进了石墙。

小信跟过去，看到石墙里是一个客厅，还有一个小小的厨房，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很奇怪的味道，像是烤熟的红薯，混合着植物根茎腐烂的气味，小信一走进，身后的木门就关上了。

妈妈在厨房忙碌开了，她在一个裂开的案板上切水果，小信看到那是腐烂的苹果和香蕉，可妈妈一点都不认为那些水果不能吃了，切成小块后，整齐地放进了一个很脏的碗里。端上餐桌后，邀请小信坐下。小信看着沙发垫上的破洞，露出的海绵都发黑了，但还是勉强坐了上去。

“快吃吧！”妈妈激动地招呼道，又往小信茶杯里倒了一种近乎黑色的液体。

“这是什么？”

“黑芝麻糊，只剩一包了，所以我多加了些水，但是不够黑，我又加了些墨汁，赶紧尝尝。”

小信端起来闻了闻，好刺鼻的味道，“你为什么不去买一些新鲜的水果。”

“因为我没有钱。”妈妈很享受地喝下黑芝麻糊，嘴唇和牙齿都变黑了，样子也变得陌生起来。

“那你为什么不去上班，我爸妈周末都在加班。”小信已经不相信面前的女人是自己的妈妈了。

“哦，我也没那个时间。”

“你不是一直待在家吗？”

“就是因为待在家里才没有时间呐。”

“我不明白。”

“因为我一直在等你啊。”

“等我？”

“是啊，我待在家里，就是为了等你一放学就能看到我，我会一直陪着你，你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我知道，一条狗是取代不了一位妈妈的！”

小信注意到那团被扔在墙角的根本不是欢欢，而是一团黄色毛线。

“我不用你陪。”小信说着，就站起了身，屋子里的味道她实在受不了，“我想我该走了，既然欢欢不在这儿，我就该去别的地方找找。”

“别走啊！”女人伸出黑漆漆的手，前一秒她还抓了一块烂苹果塞进了嘴里，“我带你去游乐园吧，连门票都不用买，我知道有个小洞，我们可以钻进去，这样就免费了。我也可以带你去吃五星酒店的大餐，每天晚上8点后，酒店就会扔出一些很棒的食物。还有还有，我不会让你去上什么补习班，我会给你讲讲我的故事，我会永远陪着你，而不是让一只狗陪着你。”

“不不，我还是先走了。”小信拉着门把手用力拽了拽，可门打不开。

女人笑着说，“这门对你来说太重了，你还太小开不动，不如就留下来吧！”

这时门外传来了欢欢的叫声，小信拧开门锁，可就是打不开。

“我就是为了陪你，才一直等在这儿，你不该离开我......”

女人越靠越近，已经没了半丝妈妈的影子，小信用力敲着门，欢欢在门外不断地撞门。

“你不该离开我。”

“不，你该去过你的生活，我能照顾好我自己。”

小信说着，感觉门头松了，欢欢撞开了门，冲了进来，直接扑向女人。

“哎呦！”小信感觉胸口一阵重压，睁开眼，是欢欢，它已经跳上了小信睡觉的沙发，还舔了小信好几口，“原来是梦啊！”

欢欢还是叫个不停，小信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小信，你回来了吗？爸爸忘带钥匙了，你给爸爸开下门。”

“爸爸回来了！”小信拖鞋都没穿就跑去开门，一打开，果然是爸爸。

“今天是周末，我们提前下班了，回来陪陪你，你妈妈去了超市，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小信想起了梦里的那个女人，对正在换鞋的爸爸说道，“没关系，你们忙你们的，我能照顾好自己。”

爸爸有些意外地看着小信，见她睡眼朦胧的，“你刚才睡午觉了？”

“嗯，编程课上得我好困。”

“你是不是不喜欢编程？”

“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

“那就是不喜欢。”爸爸一把将小信抱了起来，“我和你妈妈想让你在每个班都试一试，然后挑你自己喜欢的。”

“我喜欢的？”

“上课不困的。”

小信想了想，“上足球课不困。”

爸爸大笑起来，“那就报足球班吧。”

“这样我就能跑得更快一些了。”

“为什么要跑得快？”

小信看了眼欢欢，它正开心地追咬着一只花色的猫咪玩偶，“因为欢欢总是去绿墙迷宫啊。”

“绿墙迷宫？”

“就是咱们小区外的四堵景观墙，里面有三条很长很长的路，那边还有个大草坪。”

“在五星酒店的对面？”爸爸想起来了。

“是呀是呀，我总带欢欢去那儿。”

“那也带爸爸去一趟吧！见见你的绿墙迷宫。”

一听这话，欢欢已经迫不及待地跑去门口，等着遛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