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如草木,时时荣生。
于此寻常事,大概沒人会究其意味。
即使是个性张扬的今天,细想理发,却也不止是个人之事。
何况历史视野中更加波谲云诡,发首相连,头发竟事关项上人头。
剃刀下飘洒的青丝也全为时代浸染,代代异色⋯⋯
专家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国人都蓄发不敢理、不愿理。
实则,传统国人理发!
至少汉族男童时段,从出生开始到15岁左右蓄发前,必须理发。
越人纹身断发,鲜卑、契丹、女真等诸族髡发⋯⋯他们更皆属中国!
兹事体大,关系到用哪种历史观看历史。
用多民族现代史观?还是传统的中原中心论?
其实,理发这件事无论汉人还是髡发的草原民族,都重视到了极致。
看过契丹辽人壁画,才知髡发发型如此纷繁。
只有真正对头发动情的民族,才能有如此的想象力。
无独有偶,中原汉民族一样为头发操碎了心。
所不同的是,髡发民族是成人,汉族却是儿童。
辽墓出土壁画中契丹人千奇百怪的发型,一定是髡发师的杰作。
动用锋利剃刀的髡发难度远超梳头,非专业操作易出事故。
老一辈剃发匠不练三年的腕上力道,是不能出徒挥剃刀的。
上面这组图片多为明代“婴戏图”,有些竟与髡发式极为相似。
相信剃刀下这些造型独具匠心的发型,非神兽妈妈之作。
“最难剃,孩儿头”。没有多年的专业造诣,恐怕剃刀都不敢拿。
将这些孩子头上的艺术作品同辽契丹及女真人髡发比比,一点不逊色。
虽然史书罕录理发琐事,可宋至明清均有画传世使今人得见汉童发型设计之多姿。
磨砺以须的顶上功夫,决不止髡发民族擅长。
宋代有“净发社”行会的存在,却没有言及固定理发店铺。
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写汴梁:“瓦中多有货药、卖卦⋯⋯饮食、剃剪、纸画、令曲之类。”
瓦子是大市场,不知“剃剪”是摆摊还是开店?
《永乐大典》中收宋元《净发须知》,提及剃镊人“曾在匀栏为活计”,仍有些语焉不详。
顺治康熙年间奉天(沈阳)出现了理发店,是已知有记载中国最早的理发店。
满清入关“剃发令”,留头还是留发让众生命悬一发。
剃发,在大历史叙述中,都是家国情怀春秋大义。
可是无论髡发还是蓄发,太阳总要天天升起,历史没有不变的事情。
对平头百姓来说,他们过的是日子。
时代更迭,山河易主,难免不“剃发易服”。
民国的到来,确实掀起激进革命派上街剪辫子的热潮。
冲突是革命的特色,在保守者看来总有些过火。
1912年,奉天县议事会为此差点出命案。
那年11月刚降温,家住奉天县衙对过的那恩卿,
头上甩着大辫子,一路漫步走过议事会前,
不曾想,有革命小将从屋内冲出,上前来抓住那恩卿的辫子。
咔嚓,手起剪合,一条油黑的大辫子登时魂丧路边。
还沒缓过来神来,那恩卿几十年的辫子就没了。
老实巴交的那恩卿对此半推半就,捂着后脑勺认了。
他心里清楚:民国新时代辫子不剪也沒人治罪,可剪也就剪了。
然而,那恩卿有一个厉害出奇从不服输的老婆。
这个婆娘认为男人剪辫为奇耻大辱,
这一剪,让那家炸了。
老婆见回来了一个秃尾巴鸡,她即直奔议事会去理论。
一哭二闹三上吊,情急之下无人理会,女人自挂议事会门梁,
幸亏发现未使香殒,县议事会也落一屁股麻烦。
此事之后,有些地方出台剪辫子请吃饭,效果奇佳,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有时吃饭却解决了问题。
为了头发舍命,竟如此之狠!
那姓虽说是旗人,可大清已经上百年不管了他们。
她与逊位皇上也无半点关系,更不是什么孤臣孽子。
也许,她以死捍卫男人留辫子的自由?也许,她只是一时气急难忍?
当年《盛京时报》评:只是守旧之愚而已。
以命纠结的剪发心结,何以不合时宜?
民国新风下五族共和,留发留头的艰难选择已彻底翻页,吋代变了。
这就像走街串巷讨生活的理发匠:理不理发自由全在你。
凭剃头手艺闯关东的赵秉忠对此体会颇深。
赵秉忠是谁?就是评剧艺术家赵丽蓉她爹。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赵秉忠拖儿带女来到奉天。
关内军阀战火硝烟,老家宝坻县还发大水,又赶上奉天正招纳移民。
老赵投奔到奉天北市场,先是挑“一头热”挑子剃头,
渐渐开了间小门店,奉天是养穷人的地方。
那时,奉天理发业特别地火。
全市有理发店357家,北市场以一街二街为核心的地面理发店就达58家。
赵秉忠理发技术高超,靠手艺养着七个孩子,他挺知足。
1928年,他家老八赵丽蓉出生,家里叫她“老爱”。
这个“老爱”,靠着爸爸的手艺和人品改变了命运。
理发虽然是个大众消费,可门店选址常决定其生意好坏。
赵家店铺虽小,可离北市大观茶园很近。
初来那几年,赵秉忠还手执“唤头”走街串巷。
“唤头”是两根一尺二寸长条铁,一头联一头张用手拿着,
一手用根五寸钉子从条铁缝隙间上挑,苍啷苍啷响,算吆喝声。
远远的必闻其声,宝坻来沈阳理发的多擅长打唤头。
二十年代,沈阳女士已流行起美容,演艺界尤甚。
大观茶园签约复盛戏社,赵秉忠专门在此为演员芙蓉花服务。
复盛戏社有花云舫、芙蓉花、李筱霞、花小仙、十三妹五大名角,
赵丽蓉后拜芙蓉花为师演蹦蹦戏(评剧)一举成名。
当年的奉天曾有无数闯关东的关里人。
1930年代,奉天大舞台(今刘老根大舞台)隔壁有“永合堂”剃头铺,
老板杜永春的先人,就是河北宝坻的闯关东的剃头匠。
杜家白手起家,折射着理发的穷人机会。
奉天理发业态完整,消费梯次分明。
北市四大名剪:万国理发社、焕章理发店、集贤馆、俊来阁。
南市场有名的理发店是白牡丹、华美理发店;
十一纬路街面上有青年理发社,大西边门有白玫瑰;
名店必有名师,更有美国的理发转椅、进口剃刀。
晋钱庄,鲁丝房,剃头净是宝坻郞。
说的是奉天多数山西开钱庄,山东人开丝房(百货),而理发宝坻人居多。
传统理发是走江湖的职业,开店也好学徒也罢满足的是大众需求。
1920年中后期,奉天城市受欧化影响又出现了烫发。
追求摩登的女人发疯似地霸占了理发店酒精加热钳。
专做女头的店铺随之叫响,北市宜春里路西的集贤阁就以专做女发闻名。
宜春里是红灯区,妓院多戏院多女人多,做女发挣的多可手艺也要独到。
不是说女活挣的多,男发就可以单调。
翻阅民国发式,男人发型多得让今人昨舌。
日俄战争后,日本势力在沈趋大,日本男女发式成时髦时尚。
那会儿说男女现代,有句顺口溜:梳一东洋头,披件西式服。
澡堂子里理发的早已上不了台面,甲、乙、丙前三等全是专业理发店。
欧风袭来,短发能烫成千变万化的波浪式或螺髻式。
“乌丝剪去免梳妆,绿发尚留三寸长”。
民国短发流行,发型变着花样地推陈出新。
当女人不满足摩登的变幻,男人头发油亮也难满足苍蝇的脚,站上去打滑。
罗马终归罗马,凯撒终归凯撒。
理发再无关乎江山,理发只关乎日子。
这日子是永远跟不上的时尚,永远用不尽的摩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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