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课教师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大巴山深处的农村教育是五花八门的。大队干部选择祠堂、寺庙和民房的堂屋作为校舍。一块木板涂成黑色便是黑板，教师由大队作主在村民中选出比较有学识的小学、初中毕业生担任老师。这些老师以不做农活给记工分的形式作为他们的教书报酬。

      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国家以1982年为分界线，之前进学校教书的叫民办教师，由县乡统一备案，薪资统一发放，并规定不准再新进民办教师。82年过后再招聘的教师为代课教师，在随后的政策中，代课教师没有考民师的权利，没有转公办教师的名额，没有评劳模的机会，实际上，代课教师就是一名学校的临时工。

      大壮出生在大巴山深处的一个边远山村，高中毕业复读四年都名落孙山，83年9月招聘到公社附设初中教语文。他成了老师后爱岗敬业，把每一滴心血都倾注在语文的字里行间，把每一份热情都挥洒在作文批语的激励性评语中。他向老教师学习教学经验，深人钻研教材，精心设计课堂教学，功夫不负有心人，大壮连续三届学生中考单科成绩名列全区前茅。

      进入九十年代，中学教育初具规模，附设初中更名为初级中学。专业对口的公办教师担认初中教学工作，大壮被安排到人烟稀少的高山村，担任一师一校的三级复式教学工作。他犹豫了，虽然热爱教学工作，但是三级复式教不好会误人子弟的。在学校领导和父母的鼓励下，大壮也认为，没有教不好的学生，也没有学不好的学生。九月一日，大壮背着铺盖和餐具走马上任了。二三天时间他就摸清了各个班级的具体情况，正式上课时他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在深钻教材的基础上，必须写好实用的复式教案后才上讲堂。在复式教学中，大壮狠抓成绩好的学生成为自己的小助手。培养和使用小助手来减轻自己的负担，这样既能提高课堂教学效果，还能锻炼学生才智。

      一个学期后，大壮授课的年级发生了变化。在期末考试中，语文、数学成绩在全乡的排名中上升了五六个名次。一年后，大壮负责的三个年级在期末统考中，有两个年级分别名列全乡第一名，直到小升初依然保持着全乡第一的名次。大壮年年获得表彰与奖励，这个年富力强的优秀教师，在高山村传得沸沸扬扬，他的名字又在大山之中响亮了起来。

      随着民办教师陆绪转为公办，特别是国家在1997年，把所有民办教师一次性全部转为公办老师后，大巴山的边远山区也开始全面清退代课教师。大壮最先知道代课教师再无希望了，要成为教育界的抛弃者。那段时间，过去有多想当老师，现在就有多后悔，从年轻气盛到心如止水！撇家舍业投身山区教育，如今，一声声清退之音如风霜刀剑寒透了大壮的心！人生最美好的20多年都付在了乡村教育上，把代课教师造就成了一个只能教书干不了其它工作的废人！再进入社会格格不入，一切都得从零开始，过了不惑之年的自己又能干什么啊！可是，每当想起和孩子们在一起，听着朗朗的读书声，又非常惬意，每当看到孩子们的成绩名列前茅，又无比快慰。每当收到从大山里走出去的孩子们的问侯和喜报，纵然有千言，也不过几许沉思。大壮思绪豁然开朗，竟发现在丢失人生前途中还有另外一种收获！痛了，才享受生活，苦了才懂得满足，选择了，就不要后悔。

      在辞退代课教师的大会上，校长深情的说：二十多年来，没有事业编制，没有任何名分，没有享受教师待遇的代课教师，用坚强的意志支撑了中国乡村教育，为乡村教育的发展奠定了基础。为祖国最困难的教育阶段顺利实现普九教育做出了贡献，我们的国家和人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一句祖国和人民不会忘记温暖了代课教师的心。

      身单力薄的大壮回到上有老下有小的大山顶上，为了一家人的生计，他参加过县城的“背篼军”、给人擦过皮鞋，后来开过店，打过工……钱没挣到，却落下了一身病痛和肢体残疾。日子过得一年不如一年，大壮让儿子狗蛋辍学进城务工来贴补家用，也只有让狗蛋独挑大梁扛起家庭的重担了。

      2012 年，县教委组织人马对全县代课教师的代课年限进行摸底登记。大壮看到了希望，逢人就讲国家和人民真的没有忘记把青春和热血献给教育事业的代课教师。从那以后，大壮和所有的代课教师每年去一趟县城，看看代课教师的问题是否提到议事日程？教育局年年都是同样的回答：“被辞退代课教师问题属历史遗留问题，涉及时间跨度长，人员数量大，诉求解决的问题重多。目前，县委县政府还未出台代课教师问题解决方案”。

      2020年，大壮和代课教师们又去了县城。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说：“县委、政府十分重视被辞退代课教师问题的解决，根据省、市相关政策规定，借鉴周边县区解决办法，目前已拟定我县代课教师问题解决方案，待县委县政府研究决定后，将按相关要求和程序进行核实认定并落实。

      2021年和2022年的署假期间，大壮和曾经的代课教师们又去过教育局。被告之代课教师问题的解决方案还在研究中。今年的署期，大壮在病中没有去教育局。代课教师问题的解决方案还在研究中的回复，大壮家人没有告诉他。就在大壮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的时候，大壮媳妇儿春芳撒谎说：“你二十多年的代课补助金下来了，你要振作精神站起来，病好了我们就出去旅游祖国的大好河山”。大壮的精神真的一下子好了起来，大壮说：“不，不行！这钱另有急用 。精神状态好了半天的大壮突然病情加重，弥留之际用微弱的声音对春芳说：“我死后丧事从简，把我的代课补助金全部用来资助那两个失去父母的孤儿读完高中。”大壮有气无力的说完话，面带笑容的闭上了双眼。

      大壮“上山”后，狗蛋对家人说：“虽然我们县摘掉了贫困的帽子，但是政府的财政状况仍然很紧张，代课教师的问题哪里来钱解决嘛？为了了却父亲的心愿，我们全家人一年不吃肉，把年猪卖了资助那两个停学快两年的孤儿读完高中。”春芳说：“好样的！狗蛋像你爹。明天我就去联系刀儿匠”。

      大山上因家庭贫困而停学的两个孤儿，又能上学读书的消息在贺冬节那天传开，父老乡亲还在悲痛中呼唤大壮的名子，狗蛋的名字又开始在大山中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