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写这样一篇文章由来已久。请不要怪我的调子太悲凉。也许你不会懂,那是因为你还不用懂。也许你就来自于一个同样的小城,你懂了,且有同样的感触,那你也写出来吧。也许你并无所谓懂或不懂,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
都无妨。
岁月静好,平安是福。
1.
去年元旦期间回益阳时我和二哥带我女儿一起去看我们小时候住过的家。听说那一带的房子终于都要拆了,附近要修沿江风光带和高档住宅社区。
那是个晴天,一个冬日里难得的晴天。但那天空却不是湛蓝的天空,太阳透过灰蒙蒙的苍穹很勉强地挤出一个笑脸,似乎很难过的样子。女儿和二哥分别拿着照相机,我拿着我的手机,我们沿着资江,我的母亲河,从我小时候的家门前一直走到大码头,曾经我心中最繁华的地方。大码头不再有远道而来的船只,也早已经没有了南来北往坐船的客。
我们各自卡嚓卡嚓照下很多照片。照下的,不知是过去的缩影,还是未来的胚芽;不知是残缺的现实,还是穿越的时空。随着二哥和我无言的叹息,还有女儿若有所思的目光,一江绿水似是岁月唯一不变的证人,我心里感受到一股震撼的美,忍不住鼻子发酸,随即在我的手机上写下这几个字:“当颓废变成唯美”。
当我们不再年轻,当颓废变成唯美。
摄于2017年元旦前后 益阳 - 如果它也能述说 ,往事2.
刚到美国时,还没有成为前夫的他经常带着我和女儿去那些被称为带着颓废的遗迹的地方游玩。我总是不理解那个说法,什么是带着颓废遗迹的地方啊。
后来我知道那些地方一般都靠近港口,在工业革命的鼎盛时代曾经极度辉煌,充斥空气间的雄性激素,是钢铁煤和蒸汽机,呼风唤雨,唤来街头巷尾翩翩起舞的女人,也唤来万古留芳的文学和艺术。那些城市,曾经无尽的妖艳,无尽的繁华,无尽的狂欢。
哪知世间唯有无尽的变迁。那狂欢似乎也就在不远的昨日。如今烟消云散,繁华荡然无存,只剩下无数年久失修的建筑。曾经兴旺的纺织厂、钢铁厂、船码头,曾经喧闹的集市,如今茫茫然,不知道它们当年为什么受宠,也不知道如今何故被冷落。
那些地方,虽然大都已颓废没落,却似饱经风霜的贵妇,甘受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无奈,即使只剩风烛残年,也依然拥有那高傲不可一世的气质,情愿被遗弃,也不愿被怜悯。
3.
在那些地方游玩,那里从不曾有过我的梦想、我的童年、我的影子,我能做到不问过去、不思未来,放肆让自己投入到一种纯粹的快感,一种豁出去、只管活过今天不顾来日的快感。
那些个随意快活的日子尚且连接着我离开故乡后身上隐隐约约祖辈黄土的气息,更连接着我初到美国时朦朦胧胧对无限未来的期待,对任何新鲜事物的好奇,哪怕废弃的建筑对我也是新鲜的事物,我也只带着不露痕迹的好奇和虔诚。
我哪懂什么是颓废,什么是一去不返的华年,对一个城镇或是于我。
不懂是因为自己年轻,以为来时的路和未来的路都属于自己,以为整个世界和所有时间都属于自己。
却不知我们的人生一旦启程,就不再有归途;我们的城镇,一旦繁荣,即开始走向衰败没落。直至新生。周而复始。
2001年 新泽西海边某颓废了的港口的夏天 - 我们无敌的笑容4.
从小我就知道山南水北为阳,不起眼的古城益阳因位于益水(又称资江)之北而得名。岁月变迁,益阳这名字却几乎几千年不变。我记忆中的益阳面向资江似一条玉带,船来船往,春暖夏凉,似梦境一般。
我们那时候的家,是爸爸单位分的房子,就在资水边上,坐北朝南。我的幼年,除了上学,几乎都在河边度过。我在河边捡石子,我在河边跳绳,我在河边唱歌,我在河边追赶启航的船只,我在河边和恋人牵手、编织对远方的梦。
那时候我们的小城只拥有一座桥,有几路公共汽车从桥北开往桥南。我记忆中益阳的商业、政治和文化中心都在桥北。我的父母辈大半生直到我小时候过河或者去桃江乡下都是要靠坐船的。桥北的大码头是所有来往益阳的客船和货船停靠的主要站点,是当年以船运为经济发展基础时人流、物流的关键集散地,是当年父亲和母亲第一次坐船在益阳靠岸的码头。
我记忆中整个益阳城最热闹、最令人向往的地方就是大码头,虽然后来不知不觉又有了桥北的大集市。
桥北的大集市位于大桥的引桥下,以陆运为依托,它随着四通八达的公路网的形成而逐渐兴旺。不知不觉中,大集市因陆运的优势而渐渐取代大码头的地位。再不知不觉的,因桥南连着湖南的省会长沙,桥南有了更新更高的大楼和更大的集市,也有了无尽的喧闹铅华,逐渐取代桥北变成了益阳的中心。而不知不觉中,桥北的一切变成了过去,一个被这个时代遗忘的角落,一片片似有似无的荒凉。
虽然桥南对桥北的取代似乎只是顺应着一个不可逆转的趋势,一如我的父辈走出了桃江,桃江就变成了故乡;一如我,自从走出益阳,余生就成了益阳的过客。而我对桥北所有的感伤,也不过是一个渺小过客寻寻觅觅的凭吊。
5.
我这心结,只剩下在残砖剩瓦的光影里唏嘘感叹,在那光影里、在门缝里藏着多少童年不忍回首的诺言。当年暗暗地盼着远走高飞,不问归期,总以为我走了,它不会走,它会等着我,回归。
如今我走遍千山万水,看尽他乡的繁华和繁华过后的废墟,终又归来,欲寻童年的足迹。
足迹依稀;故乡,庆幸它的影子还在,也只剩“迎面相逢不识君”的依稀。
我看到故乡有比比林立的高楼,也有无数条败落不堪的老街。我看到一座座新桥在阳光下神采飞扬,也看到一个个码头在资水边掩面而泣,似有无尽的繁华,更有无边的悲哀。一如我自己那曾经青春的脸,如今也有快乐的光彩,却难掩布满岁月的斑痕;大码头昔日的华妆早已褪下,残垣断壁映着老树枯桠,冷冷的阳光撑起灰色的天空。居然河道也变了,河中已涌现无数小岛,是沧海桑田的见证。
可是干涸的又何止是千年不变的河。千帆过尽,了无波澜了无痕,兴许有几行热泪。未知。
6.
不变的似乎是河边依然有可爱的孩童,他们依然像当年的我和我的童伴那般美丽稚嫩,依然哼着小曲捡着石子爬着坡,依然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背着多少寄托。附近必有一个老屋,里面有他们的爹娘在等候吧,等着他们回家读书写作业,等着他们在黄昏的灯下、在课本前一行行书写对远方的梦,那来自祖祖辈辈的无比虔诚的梦。
看着他们,想想他们将要失去的童稚,那童稚将要埋葬在他们行将永别的老屋,而他们却要到很多年以后才会想起。假如他们还会想起。
我心中涌起的何止是痛。
生长于斯,我们为什么一次又一次,一代又一代地选择离去。离去让我们缅怀,让我们今生不知尘归何处,从此带着不变的乡音迷失。
不知尘归何处的我,不知不觉已不再年轻。当颓废变成唯美,当我为过去落泪。
落泪为我的故乡,为这一切不可逆转的变迁,为那些曾经清纯的时光、那颓废中的涅盘。
为你和我,在这流光的岁月里,我们四处求索的飞舞的影子。
为了再次,没有归期的启程。
湘伟
2018戊戌年正月初六(初稿,二稿)
谨以此拙文献给我的故乡益阳,献给世间无数变迁中的无名小城、或变迁中的大城里无数的无名角落,还有我们这些流光岁月中不断寻觅的灵魂。
摄于2017年元旦前后 益阳 - 致敬,在修建资江大堤的岁月,向所有流过的血汗的一颗颗赤诚的心 摄于2017年元旦前后 益阳 - 往事飘零,树亦有情 摄于2017年元旦前后 益阳 - 他们即是我,只是我曾经拥有过蔚蓝的天空。 摄于2017年元旦前后 益阳 - 故乡之过客 摄于2017年元旦前后 益阳 - 一个时代终将过去 摄于2017年元旦前后 益阳 - 最冷的冬也孕育着春天的花 摄于2017年元旦前后 益阳 - 在我的眼里,因为她,我看到了颓废之美。 摄于2017年元旦前后 益阳 - 残阳如血 农历2018年正月初二 益阳船舶厂附近的码头,母亲曾在此无数次登船,在很快的将来,它将终了无痕,无人能挽救它颓败的命运。 农历2018年正月初二 益阳船舶厂附近的码头 农历2018年正月初二 益阳船舶厂(曾是湖南最大的船舶厂)外面的”危”墙欢迎大家点击关注我在简书的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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