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蜂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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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打椒，白露打核桃。”

八月初，搬到新寓所不久，就看到楼下的椒农忙碌起来了，他们每天把上好的花椒从山上采摘下来，一辆辆满载花椒的三轮车，开到楼前的广场上，卸下来摊晒。浓郁的椒香飘散在楼前楼后，看着籽粒饱满、浑身通红的大红袍和二红袍，椒农的眉宇间凝聚起深情的笑，质朴如西山腰上硬挺的榉树皮。

每次走过门前的空地，腿脚两边都是成片的花椒，有时不得不蛇行其间，唯恐不小心趟了摊放齐整的椒行，那可是椒农们主要的收成。

早上下楼，听到他们说，昨天下午采摘花椒时，邻居的一个小女孩被花椒树上锐利的尖刺扎伤了手；一个大人从树杈上摔了下去，树不高，可腰眼正好硌上一块小石头，现在还在家爬着呢。看来采椒也藏有风险。反想之，什么事情没有意料不到的风险呢。

这让我想起了老房东，以及他给我讲起的采椒打核桃的事。他说，摘花椒时被尖刺扎破手甚至扎破头，都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马蜂。花椒树或核桃树上，都会有马蜂窝。接着他讲述了一次自己的亲身经历。

我知道，老房东在西山有一块儿坡地，远离村庄，只能种核桃。其实，整片山坡都是成年的核桃林。春天，他和妻子会开动手扶拖拉机，车厢上装着农家肥。他们要给每棵核桃树施肥，由于树都长高了，已无需修整。他们还有一项很重要的任务，就是逐棵检查树上是否有野蜂窝。说到这里，我记得他问我：“知道马蜂吗？”马蜂，比蜜蜂大，腰部很细，故家称作“细狗腰”，尾针毒性很大，正所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黄蜂可认为就是马蜂，或叫胡蜂。我问他，去年的蜂窝今年的马蜂是不是还会来住。他沉重地摇摇头。一会又说，就怕挂过蜂窝的地方最适宜它们建巢。夏秋时节，枝繁叶茂，已不能看到树上是否有蜂窝了，因而须在春季彻底摘除野蜂窝，最好隔上半月再看一遍。

那年的花椒与核桃结果很稠，果实又大又多，是个难得的丰年。花椒的枝子空了，紧接着就是收核桃，收获的时间刚好错开。那是个早上，嫩红的阳光正好透过树叶照亮了房东的脸，他怔了一下。这个静止的画面让我想到了冬日里，果树的干枝上一个垂着的蛹袋。蓦然，他抡起长竹竿，围着树奋力地敲打高处的核桃，青皮的圆果滚了一地（那时已经发现有几只马蜂从树中飞出，由于正被丰收的喜悦充溢着身心，他混没在意）；不久爬到树上，双脚蹬着树杈，一手抓牢树枝，一手用短杆敲落树里面的核桃——稠密的核桃叶片遮挡了他的视线，接着一杆子敲碎了一团干硬的球状物，霎时，蜂出泉流！成群的马蜂像一架架战斗机，带着对毁灭家园之敌的刻骨仇恨，对我的老房东展开了全方位攻击。后来，房东后怕地说，幸亏那天戴了草帽，也幸亏还没来得及脱下帆布做的外套。若非如此，被蜂群围攻，乱针之下，是会要命的。头缠绷带数日后，他依然眼如细缝头大如斗，感到浑噩不清。

马蜂固然可怕，然而野蜂窝却有医用。早年间，许是食物的原因或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仿佛那个季节流行牙疼。不时见到一个人，捂着脸颊来回不停地走，人们都知道，他犯牙疼病了。我的一个外姓二叔（农村里对长者的普遍称呼），自小兔唇，人称“二豁子”，也牙疼起来了，从一位老中医那里得到一个土方：掰下一块儿野马蜂窝，洗净后放进锅里，倒入半瓶醋，猛火煮沸，稍微凉一下，用此热汤漱口。这种方法竟有奇效，豁嘴二叔很快就能高兴地咿咿呀呀了。我们看见过，他漱口时，汤药分别从他的嘴里和上唇的豁口处两路水箭喷涌而出。我们发笑，他怒而厉声呵斥，只是声音呜哩哇啦的，我们笑得更欢了。

想来，这位豁子二叔是个搜寻野蜂窝的行家。他家里有很多大小不一，种类不同的蜂窝，是他引以为傲的珍贵物件。春天，温暾的暖阳，遍地的野花香，我们在他的带领下，到村后河堤边找蜂窝。那才真叫兴奋莫名。河堤上的一棵老柳树，树身上有个树洞，我们就是在那里找到了一个蜜蜂窝。他用我的上衣蒙住头，在群蜂乱舞中，奋不顾身地硬是从树洞里伸手掏出了一个蜜蜂窝。蜂窝不大，料想里面不会有多少蜂蜜，倒是把我们吓得四散奔逃，有的滚落河堤，有的翻了跟头。不久发现，每个人脸上或身上都留有一两个蜜蜂的尾针。

蜂窝有时会出现在废弃的老屋中，横梁下，墙仡佬里，或是屋檐下。几乎都是马蜂窝。这些野蜂窝看似人畜无害，实则危险重重，一旦发现自己的家园遭受威胁，马蜂们往往疯狂出击，又蛰又咬。亲戚家一座老房子里，最里面的一个隔间终年住着一群马蜂。人从屋门进出，马蜂从窗户出入，那个隔间成了蜂群的王国，它们心安理得地落户在人类的世界里，在那里繁衍生息，越冬消夏。仿若那里早已成了它们的家。

一个秋日的下午，亲戚的邻里们都来帮忙，要把老屋拆掉。人们时刻警惕着蜂群的出没，做好了必要的防护准备。时有几只马蜂绕飞在院子中，而后悠然地飞回窗户里边，恰如侦察兵。随着邻人上房揭瓦的开始，蜂群像是要守护自己的领地一般，极速从窗户内飞出，四面八方对人们发起进攻，那阵势分明就是一场有预谋的包围战。亲戚让邻居们从房上下来后，用一根绑上油布的长棍子，点燃了从窗户伸到蜂窝的下面，哔哔啵啵一阵响声，马蜂大都被烧掉了羽翅，满地爬行。蜂窝却持续燃烧了好大功夫才熄灭。有人进入，把烧后的泥巴空壳用棍子挑了出来，真的吓人，蜂窝竟有水缸粗。

马蜂窝出现在家屋附近，终究是个祸害。像着我的老房东在早春里，对待核桃树上的野蜂窝一样，及早清除，然后焚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