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一个酷寒难耐的日子,虽然时隔30多年,可那种极度的寒冷我至今还能感觉得到。
那时的学校早上要求上学,天刚蒙蒙亮时,我们就得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像一只瑟缩的小鼠极不情愿地走出家门,走进空旷悠长的胡同。
紧接着寒冷就像一根根锋利的钢针,不时地扎向你的脸庞、你的耳朵、你的脖颈、你的手足,一下、两下、三下……不大一会,这些部位就会变得生疼,像是被撕裂了一样,那感觉现在想起来仍然令人后怕。
那天早上,我正低着头佝偻着身子急匆匆地往学校走去,忽然后面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小青,等等我。”
我扭头一看,是海荣,一个大我几岁的留级女生。我停下脚步,只见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
“你不冷吗?跑这么快!”我问了她一句,语气冷淡。在我的潜意识里,被寒冷裹挟的人,除了缩紧脖子艰难地往前挪步,哪里能大步流星地跑?难道那钢针没有扎到她吗?
“不冷?怎么可能?”她反驳了我一句,接着把手放到嘴边用力地哈几下,这是那时的我们最本能的取暖办法。
“嗳,今天逃个课吧,咱俩去学校前面的大坑里滑冰。”原来她是想偷着找乐。
我一时拿不定主意,不是我不想去,我真的特想像他们那样肆无忌惮地去玩耍,可我不行,我和她们不一样,母亲带着我这个拖油瓶嫁到这个村子,就注定会被别人歧视,不光是我,也包括她。为了母亲,我不能犯错。
母亲之所以送我去上学,一方面是为了让我出人头地,摆脱眼下这尴尬的处境,另一方面也是她对抗现实的动力与方式。如今我逃课去玩耍,不就是在跟母亲对抗吗?
“走吧,就玩一会。”真当我纠结不定时,海荣一把拉起我,不容分说地跑向大坑。
大坑坐落在村子的东头,占地大约两亩,形状很不规则,大约有五六米深,坑四壁就像陡峭的悬崖,站在坑边,人会不自觉的腿抖。
每年夏天,只要去上学,爹娘就会喋喋不休:“不能去坑边玩!”“不能下水!”“如果听说你下坑,看我回来不打死你……”那时候,大坑是全村家长的禁忌,生怕一不小心,自家孩子就会丧命于大坑里。
如今到了冬天,由于降雨量变小的缘故,水量急剧减少,原来满满登登的一坑水,现在只有不到一半的量了,却因此变成了孩子们的乐园。
我们俩到达的时候,坑里早已有了七八个调皮的男孩子。原来水波荡漾的一坑水,在严寒的掌控下,已经变成了一块厚厚的铁板,把大坑与四壁密封得严严实实。
几个男孩玩得那叫一个欢实。有两腿叉开,一脚在前一脚在后,打着行云流水般的出溜滑;有玩推罗汉的,一个人从背后抱住另一个人的胸,使劲地往前推;有玩拉车的,一个人蹲在冰上,另一个拉住他的两只手在冰上奔跑;还有两个人在玩打陀螺,一个拧着身子使劲地打,另一个拍着大腿使劲地吆喝……
看着这样的场景,我和海荣也迫不及待地跑了下去,可是刚站到坑边,我的心莫名地生出一些恐惧,因为长这么大,我还从没有划过一次冰。
看倒是没少看过,以前总是站在坑边看那些男孩子玩,看他们玩得兴奋时,自己也会情不自禁地跟着开心起来。但是玩却从来没想过要尝试一次,也许是被传统的观念毒害太深,认为疯跑疯玩是男孩子的事,女孩子就该安安静静地恪守本分。
海荣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一站到冰上,立刻就变得兴奋起来。只见她挺直身子,两腿叉开,手臂往前用力一甩,竟然像流星一样划出了四五米远。这完全出乎我的预料,也超出她的预期。
“快来啊,快来试试。你不知道有多好,完全不用劲,给电推的一样。”海荣急忙招呼我。
那时候农村还没有电这种东西,但从书本上我们知道电是种好东西。老师经常告诉我们,到2000年中国要实现四个现代化,那句“电灯电话,楼上楼下”的顺口溜也变成了我们的口头禅和对未来的美好展望。
海荣的一句“给电推的一样”一下子勾起了我的欲望,还犹豫啥呢?下吧。我学着她的样子,在冰上开始划起来,也许是年龄小身子轻的缘故,竟也轻轻松松地划出去挺远的一段距离。
有了初尝的顺利,再划就完全放开了。那广阔的冰面,瞬间成了我们的游乐场,我不光体会到电推的感觉,还有了身轻如燕、飘若天仙的飘逸和洒脱。
我俩和那几个男孩子一样,尽情地尝试着各种各样新奇的玩法,完全沉浸在溜冰的乐趣之中不能自拔。
不知不觉早已过了放学的时间,见我好久没有回去吃饭,母亲着急了,竟跑到村子里扯着嗓子喊起来:“小青,你个死丫头,吃饭了也不知道回家。”
我家本来离学校就近,再加上母亲的嗓音嘹亮又悠长,即便是早已玩疯的我,也能清清楚楚地听到她的呼唤。
我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战,像是突然从一场梦中醒来,一句话不敢说,着急忙慌地从坑里往外跑。我不想被母亲看到自己在坑里玩耍,因为只要被发现,就意味着是一场结结实实的捶打。
或许是太心急,步子的力度太大,突然“咔嚓”一声,我的一只脚陷进了冰窟窿里,我的心也像那只脚一样,瞬间掉入冰窟。
等海荣她们把我拉出来,棉鞋和半截棉裤已经完全湿透,可是我却没有感觉到一丝寒冷,对母亲的恐惧早已让我忘了这些。
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跟前,她一把抓住我,另一只手已经雨点般落在我的头上、脸上,一下、两下、三下……“下坑!我让你下坑!还下不?还下不?咋不冻死你?冻死你我也不操这份心了…知不道大人有多难……”母亲嘴手并用。
我吓得大哭,可是一动不敢动,因为我清楚地知道,这口气不让母亲出完,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终于有人拉住了母亲,我才得以解脱。“回家!”母亲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不敢被落得太远,也不敢跑到母亲前面,我只能努力和她保持着自以为的安全距离。
进到院子,母亲从厨房里抱出一大捆棉花柴,又抓出一把麦秸杆,划破一根火柴。“过来烤烤衣裳。”我把那条湿透的腿伸了过去。
母亲又递过来一个小板凳,转身去了厨房,随后端出来一个碗,里面是热气腾腾的地瓜粥。我接过碗,泪珠不自觉地滚落,母亲则蹲在火边,不停地把柴往火边聚拢,透过火光,我看到母亲泪流满面。
我不知道是因为母亲心疼我,还是因为我逃学伤了她的心,亦或是想起她命运的不幸……从那一天起,我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让她再伤心。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