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往前走

我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往前走

01

这个中秋，小女儿发了一条朋友圈，把我屏蔽了。是我姐看见截图给我的，她发了一张图，大手拉小手，就配了三个字——6年了。

我认识那张图，是从一张照片里截下来的，大手是她爸，小手是她。那是6年前的中秋节，他俩在海边手拉手踩浪花的背影，照片是我拍的。那张照片拍完第二天，她爸就出车祸了。最后一面我们谁也没见着，等见了人，都已经过了两天了，人都凉透了。

那张照片，一直在我手机里，我不知道孩子是什么时候收藏到她那儿的。当年，她6岁，她好像10岁以后才有自己的手机。

我知道孩子为啥屏蔽我，多半是因为我刚结婚不到两个月，她不想让我看见添堵。还有啊，我猜啊，她也有点怪我，怪我结婚。

傻孩子啊，就算你屏蔽我，你以为这一天我就会好过吗？从她爸离开那天开始，我就没有一天好过过，现在也是。每逢中秋这一天，就更是。前几年我都起不来床，孩子眼看着，所以更小心。

还有啊，就算你怪我，我也得结婚。就是因为你，因为你们，我才必须得结婚。

02

我倒不是说我结婚是为了找人帮我养活俩孩子，也不是说我对现在的丈夫就是没有感情只有索求。这些因素绝对不是没有，我才连我俩闺女都觉得我只图这个。但是，我结婚，为了孩子，这一点绝对不是最主要的。

自从我决定和现在的丈夫结婚，我大女儿就没回过家，现在有半年多了，暑假都没回，中秋更不回。我结婚，其实要的，就是她这样的硬气。我就想，她哪怕是怪我呢，我也得把她俩推出去，不能让她俩就这么守着我，我这辈子就算毁了，我也不能把俩孩子毁了。

我真怕把她俩毁了呀！她们爸爸走以后，我啥也没耽误直接就重度抑郁了。成天黑白颠倒，睁眼就哭，见人就说这事儿，隔三差五休克。俩孩子当时一个小学一年级一个初中一年级，小的学会踩着板凳打鸡蛋下面条儿，大的能冷静叫救护车跟车陪我去医院，等我缓过来再在深夜里打车带我回家。

我姐来看我，使劲揪着我前胸衣服把我拽起来，指着俩孩子让我看：“你看孩子多可怜，谁家这么大的孩子像她俩这样？她们没了爹不是还有妈？你不管孩子了呀？！”

我不是不管啊，我也想管啊。可是那段日子，我的魂儿好像让她们爸爸带走了，我看着孩子，一高一矮站在我面前，我都看不清她们的脸。我使劲看使劲看，终于看清的时候，又哇地一声哭出来了，她俩都像她们爸爸，高颧骨，厚嘴唇，小眼睛……

03

我和她们的爸爸，不是一般的夫妻，我俩十三岁就认识了！

十三岁，我从我村儿，他从他村儿，我们都升入了乡里的中学。他们村儿比我们村儿靠里，他上学下学都路过我们村儿。

开学几天，我就发现他好像是在等我。上学，我一出村儿，就看见他骑着车停在在村口，见我来了，脚一蹬先走了，一直在我前边儿骑，不近也不远。放学，他在我后边儿骑，我一直能听见他车响，总不见他追上。

就这么样，从秋到冬，从春到夏。那些清晨的露水，天边的微光，空气里大粪和泥土混合的味儿，夕阳里摇摆的狗尾巴草，还有他车子链条的咣当声。直到现在，想起他，就想起那些，我还能闻到，听到和看到。

第二年冬天，有天下了晚自习，回家路上，我车撞到一块儿石头上，把脚给摔了。他这才追上来，让我坐他车上驮着我，另一只手还练着我的车，就这么把我送回家。我心想，他还挺能耐，这都会。

从那以后，我俩就一起走了。他这人长得凶，别人让他看一眼都胆寒半天，也没人敢说我俩闲话。

04

可其实，他对我从来没瞪过眼，也没大声说过话。我俩初中毕业，一起到县里上高中。一起上沈阳打工，又一起来北京做买卖，结了婚，生了俩孩子，二十多年，他一次也没跟我厉害过。

不但没跟我厉害过，他还啥也不让我干。别人老公在外头挣了钱就了不得了，回家就放不下了，他不。家里外头，他都能干，俩孩子我除了喂奶，连尿布都没换过。

我家买房装修我没管过，连平时买水买电我都不管。他走了，我连电卡在哪儿都不知道，家里断电两天，还是孩子找着的。

买菜洗衣服做饭他也不让我做，他是真正做到了只让我负责貌美如花，东北老爷们儿疼起媳妇儿来，真是没有边儿。

……

05

我姐关了老家的小卖店，安顿好姐夫，要在我家常住。

孩子干的事，她都抢过来不让干了，赶着她俩写作业去，出去玩儿去。可是她俩还是偎在我身边，给我用热毛巾擦脸，给我梳头，给我揉这儿揉那儿。可她俩不哭，无论我哭成啥样，她俩都一声不哭。我姐打着她俩，让她俩跟我一起哭，她俩也不哭。

但是她俩上外头哭，上学路上，姐姐领着妹妹，俩人一起抹眼泪。我姐看见了，直接不行了，回家跟我说：“你要不要这俩孩子，我带回老家了，我也不在你这儿呆着了，我不能看着这俩孩子就这么完了。”

我心想爱带哪儿带哪儿，反正我也不想活。可她俩不走，把我姐推出门外，反锁上门。我姐砸门砸得邻居都报警了，她俩就是不开。

我也忘了我啥时候醒的，有一天，我突然就看清她俩了。俩小人儿，四只眼睛，眼巴巴的跟小狗一样看着我。我突然就醒了。那时候我就想，我得把她俩推出去，不能就让这俩小人儿这么跟我死一块儿。

06

我首先就想到死，他活着的时候对我那么好，他死了我还活着都显得那么的不应该。我喘气儿我都觉得对不起他！我想着，我死了，俩孩子就没牵挂了，该咋活咋活。

可是我姐说的对，俩小人儿没了爹，再没了妈，在这世界上就连一块儿暖和的地方都没有了。啥叫没牵挂啊，没牵挂的人还能活吗？我这个妈得活着，长长久久地活着，让她俩无论走到哪儿，一回头，都能看见亲妈看见家。

既然活着，就得好好活着，这么半死不活的，还是折磨孩子。我梳了头洗了脸，好几个月里头一回出了屋子。我上医院看病，让医生给我开药吃。抑郁就是病，得治！

曾经的闺蜜来看我我不再往外推了，她们找我干啥我都去。她们是刚来北京时候一起从出租屋里奋斗出来的姐妹，都心疼我。领着我，今天做瑜伽明天跳肚皮舞，做指甲烫睫毛，报旅行团游山玩水。为了我，她们把家也扔下了。

我以前从来不发朋友圈，那一阵我成天刷屏，都是和姐妹们的美颜自拍。我把我的化妆品都找出来，重新画得眉是眉眼是眼，嘴巴通红，就跟他活着的时候一样。他就喜欢看我这样。

我想，这下孩子们该放心了。可是她俩放了学还是我在我身边不愿意去写作业也不愿意出去玩儿。大女儿说，她不想好好学习了，考上好高中就要离开家去住校，她不能离开家。

咋不能离开啊？妈妈能好好的，你放心吧，你看我成天跟你干妈干姨在一块儿多开心。

你越跟她们在一块儿，我越不能离开你。

为啥？

她们都有家，你们玩儿完她们都回家了，你不更难受？我得在家等着你，妹妹太小了。

小的也凑上来说，我也不上学，不走。

……

07

所以啊，我得有个家，让她俩放心啊。

他走了第三年我开始相亲的，俩孩子都可高兴了，帮我搭配衣服，打扮我，我们三个把好几柜子衣服都堆在地上，她俩一件一件拿，我一件一件试，跟过节一样。我家好久都没这么多笑声了。最后也没找出来一件儿合适的，衣服都肥了。

我还想找个跟他一样的，东北老爷们儿，会疼人。可其实，见了好几个，有一个还处了三个月，都不行。上哪儿找他这样儿的人去啊？！东北老爷们儿也不都是他这样儿啊！

一上来还没咋着呢，先问我俩孩子以后上学生活费用咋整啊，还能咋整啊，肯定我得想办法啊，没了爸爸，肯定是妈管啊，想听我咋说啊？

我灰心了一阵，有个好久没出现的姐妹突然出现让我眼前好像照进一束光。这么多年，她是嫁到国外去了！老公公派回国，她又跟回来了。

当初我们一起打拼的小姐妹，个个都是人精儿，现在在北京混的都不错，个个有车有房。可跟她一比，就差远了。她们一家租住在顺义的中央别墅区，家里保姆就有好几个，领头的是个菲律宾阿姨，跟孩子全英文对话。

孩子个个小混血，漂亮聪明。从小国际学校，周围都是名流的孩子，光孩子们的party就开不完，她有好多跟孩子同学的名流父母的合影。据她自己说，孩子的学校交际圈帮了她老公事业不少忙，刚来北京迅速打开局面，多半都是靠孩子同学的家长。

她不自己开车，有司机。理发做指甲做美容都不去外面，有相熟的技师去家里做。

一年四季，全家都有两周时间在全世界各地旅行。她说这些年，这地球上她没去过的地方，十个手指头就能数出来。

她给我们看他们在美国的房子，大门口到房子跟前，还有一大片绿地，孩子们和狗在上面滚着，真是比电影里演的还好看。

我突然想，我的女儿们不但要活下去，还要活得好。我过啥样的日子无所谓，我的孩子为啥不能过她这样的日子呢？她们要是过上这样的日子，她们爸爸在天上的有多高兴？

08

想到这一层，我头一回想好好活着了，喘气享受也不觉得亏欠他了。我活着有任务了，我要让我的孩子们活得好！

问我这姐妹，她一个东北农村出来的姑娘，也没上过大学，咋就嫁到国外去了。她说，老外可不挑农村不农村，人家就喜欢咱们的东方情调。那一阵，她做买卖赚了点钱，想去国外旅游，就去报了个外语班。也不会报，阴差阳错碰上一个纯老外办的班儿。刚去可痛苦——老师一句中文不会说，她啥也听不懂。

可是，老师经常带他们参加活动，都是他们老乡的纯老外活动。她和她老公就是在那些活动上认识的，她的黑长发，细眼睛，和扁平的身材，非常令她老公着迷，那就是他认为的东方情调。

我也去报外语班儿了，她现在已经很懂了，告诉我直接报各国大使馆文化处办的班儿，学费便宜，圈子还地道。

桃花运很快就来了。要是非说我女儿们的爸爸有啥缺点，那就是爱吃醋，我走哪儿都要跟着。我觉得他不信任我，他说不是，是我太招人。说实话，这我以前不知道。从我十三岁起，身边就有他，哪儿还有人追过我啊！

果然啊，外语班上了三个月，参加了两三次活动，约我的人就排上队了。送花送巧克力，还有直接送礼服接我去晚宴的。一时间，我确实有点晕。

可是往后谈，谈到孩子，我就清醒了。我知道自己有任务，我可不是冲着谈情说爱风花雪月来的。

换了好几个，法国意大利希腊英国美国突尼斯，世界各国风情体验了一个遍。我觉得有点危险了，俩孩子看我的眼神开始不对了，跟她们奶奶大姨都偷偷告过状了，她们妈妈变了，疯了，有点给她们丢人了。

08

我也挺焦虑的，我再想不出别的完成任务的出路了。家里的房子一辆车，卖了将将够俩孩子出国留学，还挺紧吧。可卖了房子，我就没地方住了，她俩肯定不让。可是不留学，这几年家里的事折腾得她俩学习也一般，想在国内凭自己本事挣上去，不太现实了。

让我闺女们走我姐妹的路？自己去社交认识外国男朋友？不行，我不放心，只能我来。让她们直接过上小姐妹家孩子那样的生活，未来像他们一样一步一步接着走。

就在那一阵，认识了奥拉夫，北欧大男孩，英俊长腿。对我一见倾心，知道我岁数时候吃了一惊：“你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傻老外，看中国女人多大都觉得小，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岁数也让我大吃一惊——只比我小三岁，也快四十了，可看上去完全就是大男孩。

他受过良好的教育，父母是都是本国的高级公务员。他独自在中国过生意，很多年了，来中国的原因，就是喜欢中国女孩，但是一直没有遇到他认为可以结婚的那个。

说是做生意，但身上一点没有生意人的油腻，大眼睛蔚蓝清澈，就像他家乡的天空一样。跟谁都真诚得一塌糊涂，心眼儿比中国老农民都实诚。

他在杭州有自己的公司和房子，房子是带草坪的独栋别墅。“一直没有去住，等着我的女主人。”说起我的孩子，大女儿已经上大学了，他像个真正的父亲一样规划起她的研究生可以选择他国家的哪所大学。小女儿的国际学校，他也联系好了。

我有点不敢相信这么好的人真的被我碰到了，一直没敢答应他的求婚。直到某一天晚上，我梦到孩子们的爸爸送孩子们上学，我突然想，这么好的人不是他送来的，就是他变的！

第二天我就答应了奥拉夫。他兴冲冲的装修起房子来，每天发很多图片让我挑这挑那。孩子学期一结束，我们就结婚了。带着小女儿，我俩回他在北欧的家乡举行了婚礼，度了蜜月。

这学期一开始，孩子就在杭州的国际学校上学了。每天早晨，我站在二楼卧室的窗前，看着女儿穿着国际学校的校服走上明黄的长鼻子校车，就觉得特别有成就感。你看，我完成任务了啊！

大女儿拒绝跟我去参加婚礼，也一直没有来过杭州的家。可她不拒绝去北欧读研的安排。她一直向往艺术类专业，中学那几年让我给耽误了没考成，去北欧就还是有机会的。电话里，她跟我说谢谢，还让我代她谢谢奥拉夫。

就这样吧，总有一天，她们会明白，我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往前走，因为她俩。

END

感谢你耐心读完：）

郑重声明

本作者所有文章内容均为基于现实的文学创作，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