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

作者: 遥远星球的小文子 | 来源:发表于2020-03-17 11:48 被阅读0次

不知为何,《霸王别姬》这部电影已进入尾曲,我还是无法从影片中抽出身来。愣了很久,脑袋里一片空白又仿佛有很多思绪。于是在提笔的这一刻,鼻子莫名其妙地酸了起来。

影片中似乎没有一个坏人,却又都不像好人。他们无法用好坏评判,是在时代的洪流中努力挣扎的一群人。在时代的洪流中,在时代的集体意识下,他们无法选择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无论是戏子还是妓女,从称呼已经可以看出他们的地位。当小豆子娘送他去戏班子的时候,戏院的师傅说:都是下九流的货色,谁也不嫌弃谁。从艳红到菊仙,从程蝶衣到段小楼,他们既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也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

一、程蝶衣的反抗

程蝶衣代表着身份的错位。程蝶衣无法选择做一个男人。他是妓女的儿子,为了方便养在妓院,从小就被打扮成女娃娃的模样,长大留不住后送到了戏院。由于模样清秀又被选中唱青衣,这使得他从小就对自己的性别产生错觉。在被张公公侵犯了之后,他对于自己被给定的性别反抗终于破灭。捋不直的树苗,长成歪脖子树也是好的。

于是,他找到了人生中唯一的精神寄托——段小楼。他会因为段小楼逛妓院而失望、生气。原因有这么几个。第一,他认为自己是爱师哥的,所以师哥找别的女人,他会吃醋。第二,作为男人,他甚至不能像妓女那样去爱师哥。第三,某种程度上,他痛恨自己的身份。觉得自己跟那些女人没什么两样,吃着比她们更多的苦,受着比她们还痛苦的罪,却还不如她们。至少,她们是自愿成为女人的,而自己却是被逼着成为女人。而师哥,这个他心中的净土,却与那些寻欢作乐的地痞流氓、跟那些欺负了自己的人干着同样的勾当。所以,当这种感觉被具象化到一个人——菊仙身上时,所有的委屈、醋意、嫉妒都一起涌上心头。他恨菊仙。他恨这个女人有姿色更有手段,有女人的身份更有师哥的爱。他好不容易认同自己的“女人”身份,却在自己对师哥的一厢情愿上摇摇欲坠。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但为何我做了女娇娥,却又欺我是男儿郎。他恨菊仙,这种人为什么能过得比自己好。歧视链必须延展下去,蝶衣才有活着的尊严。所以社会上的人歧视戏子,那戏子就歧视妓女,这样才对。可是一切都被段小楼毁了。他将这条鄙视链切断了。但他不能怪师哥,因为师哥是那片净土啊。而菊仙,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必须爱师哥,否则,活着的心理防线就会全线崩塌。在段小楼和菊仙成亲以后,他就又去找了可以认同自己女人身份的袁四爷。多么纠结,自我堕落等于自我认同,自我认同,必须自我堕落。袁四爷是自己心中的假霸王,却又是现实中刚刚好的真霸王。段小楼是自己心中的真霸王,奈何他却找了个真虞姬。

二、段小楼的反抗

段小楼代表着传统与禁忌的错位。程蝶衣为了段小楼反抗全世界,而段小楼却跟着全世界一起反抗程蝶衣。所谓情啊爱啊到了极端,也就化作段小楼嘴里的:不疯魔,不成活。我相信,段小楼是知道程蝶衣爱自己的,而自己也是爱蝶衣的。他努力地反抗程蝶衣,是因为他想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郎。与蝶衣不同,他只把唱戏当做职业,更重要的是成家立业、跟上时代。他反抗命运带给他的拖累,不愿跟蝶衣一起做一个戏痴子的梦,一个背叛俗世人的梦。他明白,唯有跟着时代走,跟着现实走,才能脱去身上的被歧视的印记,才能与那些上流社会的人们靠近一些。段小楼看不起张公公、袁四爷,因为他们“疯魔”,他害怕自己跟他们一样,所以努力地反抗着蝶衣的爱。

从很多地方都能看出这种反抗:第一,段小楼去逛妓院,还在蝶衣面前炫耀,后来又赶忙道歉。我觉得是故意为之。因他说这些话目的是为了跟蝶衣明确界限,而且应当不是第一次说了,才会导致程蝶衣那么大的情绪起伏。第二,蝶衣为了救他给日本人唱戏时,他可以站在国家大义上啐他一口,再一次跟他划清界限。第三,小四儿抢了虞姬的角色,段小楼默认并最终接受了这件事。残忍的地方在于,蝶衣已然是人戏不分了,在现实中自己的位置被菊仙替代后,自己在师哥身边唯一的位置也被替代了。他,被所有人,甚至最后的稻草抛弃了。第四,文革的批斗会上,段小楼批斗程蝶衣,两人之间彻底决裂。

段小楼爱不爱程蝶衣呢?爱。他会为了蝶衣和那些调戏他的人拼命,会因为菊仙挑拨师父打蝶衣的时候狠狠给了她一巴掌。会在蝶衣被批为汉奸时低声下气地去求袁四爷。会帮助程蝶衣戒大烟,他们之间的互动早已超过了正常的师兄弟情谊。有人说,一个人越是缺乏什么就越是炫耀什么。越是恐惧的东西,越是用勇敢的、高傲的样子来掩盖。在袁四爷被批斗戏霸枪毙的时候,段小楼愣神了很久,喃喃道:这就枪毙了?潜台词是,如果这都枪毙了,那我不是更该被枪毙。假霸王死了,真霸王还远吗?与袁四爷相同,菊仙也是段小楼爱程蝶衣的证据所在。

三、菊仙的反抗

菊仙是个在风尘里打滚的女人。她美丽、泼辣却又善良、专情。作为一个风尘女人,她却有内心的执着。因为遭嫖客们的欺负而宁愿跳楼,性子刚烈又倔强。她知道自己的身份遭人唾弃,所以说起“死”,才会那么容易。也可以理解为,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爱着段小楼,跟他成家。她可以为了段小楼去接受程蝶衣。这就是令人难过之处。菊仙清楚的知道,如果程蝶衣是女人,自己根本不会有机会和段小楼在一起。蝶衣对她来说是情敌,但又让她恨不起来。一个深爱着自己爱人的人,一个自己的爱人也可能深爱着的人。只是因为世俗的眼光而不能在一起,而自己,不也正是逆着世俗的眼光奔向了段小楼吗?她深深的明白啊,自己终究没有拥有段小楼。菊仙用所有的时间去对小楼好,去努力的替代程蝶衣的位置,但她一直都是不安的,不确定的。自己和程蝶衣,到底谁是第三者?自己是否只是段小楼逃离程蝶衣离经叛道爱情的工具?

其实,菊仙和蝶衣是一类人。他们在两个方面完成了互相的救赎。第一个方面,两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爱而不得。她们彼此怨恨却又彼此同情。菊仙在求蝶衣救小楼的时候甚至说过,能救他出来自己可以退出。段小楼得知程蝶衣给日本人唱戏救自己的时候往程蝶衣的脸上啐口水。菊仙急忙拿着帕子给他擦了擦脸。一心为他反被他弃,程蝶衣的今天,会不会是自己的明天?不知道,也不敢知道。她悲悯情敌,仿佛在悲悯自己将来不确定的命运。

第二个方面,母爱的救赎。菊仙因为维护段小楼,跟别人厮打的过程中流了产,失去了孩子。程蝶衣,自小被同是风尘女人的母亲抛弃到戏院,他恨母亲,在进戏院的时候就把母亲唯一留下的大衣烧掉。但他又多么想念母亲,所以每一年都会写信烧掉祭奠母亲。他的母亲是否去世并不知道,但在他心里,已经死了。一个死了的母亲,才会这么多年来从未找过自己。这才合理。他又多么想母亲,渴望母爱。一个失去了母亲,一个失去了孩子。蝶衣戒鸦片时痛苦不堪喊道:娘,我冷。菊仙就把他像婴儿一样地抱在了怀里。他们两个人就像相互扶持在沙漠上行走的人,段小楼,就是那唯一的一口甘泉,却解不了两个人的渴望。

四、曲终人散终有时

整个影片的矛盾点都在那场文革批斗会上爆发了。段小楼“揭发”了程蝶衣的种种罪行,而这是他真真切切知道的蝶衣的冤屈,如今竟然拿这些伤痛来攻击他。将其说的一文不值,猪狗不如,往他身上泼脏水。蝶衣彻底心凉了:段小楼,这个男人,为了保全自己,为了过自己的小日子,不惜欺师灭祖,背叛自己。这一刻,程蝶衣确信,段小楼对自己是半点情分也没有了。他想知道,段小楼心里真正在乎的到底是什么?难道就是因为菊仙这个女人吗?所以蝶衣揭发了菊仙是“潘金莲”,是妓女。但没想到段小楼为了保全自己表示:跟她划清界限。

这一刻,蝶衣和菊仙都明白了。眼前的那一汪清泉不过是海市蜃楼。段小楼,他只爱自己。两个人明里暗里斗了那么多回,不过都是一场玩笑。楚霸王已经跪下了,蝶衣的痴梦和菊仙的幻想都破灭了。在最后的最后。菊仙自杀前,将小楼和蝶衣的信物——宝剑还给了蝶衣。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蝶衣一眼,仿佛是安慰,又仿佛是哭诉。

蝶衣最后与小楼唱了一曲霸王别姬后,顺着戏的情节自杀身亡。这最后一场戏,是他与霸王的诀别,更是对虞姬的诀别。小楼一声声嘶力竭的“蝶衣”,道尽了自己内心复杂的爱和恨。而一声轻柔的“小豆子”,则与他与自己都和解了:纠缠一生,你终究是我一生护着的小师弟啊。

两个虞姬都死了。假霸王早死了,真霸王也死了。小石头还活着。小豆子应该也可以好好的做小豆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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