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陌生迥异的语言,文化环境里,过年这个最重要的中华传统习俗成了空谷绝音,能避免被隔离和阻断,全靠不断地渲染,播撒,一进入腊月,站领导就在当地员工面前庄重地预告:我们快过年了!并详细讲解过年的历史沿革,文化渊源,以及一系列繁琐的流程,仪式。当听说过年将延续一个月,每个阶段都有丰厚的内容和考究的形式,他们肃然起敬的同时,也十分艳羡,能过整整一个月的节,一个月的时光都融合在一种松弛,欢快的气氛中,虽然似懂非懂,他们还是竖起了大拇指,连连赞赏。
下班回营地的路上,同事献宝似的把手机里当地员工拜年的视频推荐给我看:洋为中用,两位当地员工亦庄亦谐,用怪腔调的中文说着一套从古至今的喜庆吉祥话,像模像样地冲境头拱手行礼,分外有虔诚忠挚的效果。这无疑是他从旁导演的杰作,他边得意边叹喟:小时看春晚,海外华人拜年的一段最让人激动,没想到我们也成海外华人了!我立刻同感,因为这个环节总是出现在结尾,最后的狂欢,海外华人们格外振奋,喊得又响亮又遥远,隔山隔海,山海呼应。
在恍若隔世的营地,在大西洋边,佳柔湖畔,在森然的草莽与丛林中,天地沧桑,我们需特别加强过年意识,需隆重并且欣慰地对自己说:快过年了!快过年了!像是欢快的鼓点急急地敲着,敲着,烘云托月般,声音忽地高上去,裂帛似的划破长空。确定无疑的阴历腊月三十,美妙的除夕到了。这里的时间似乎是清虚,淡远,无始无终的,如果不执着地抓住,捞取一点什么,我们就真的可能忘了今夕何夕。
营地没有过年起码的物质条件,贴春联,挂灯笼都是虚拟,我们必得每天互相提醒:今天是腊月二十几了,该喝腊八粥了,该祭灶了,该扫房了,想象的年味,热烈的口头阐述,这些内容唯扫房可以实现,就地取材,砍一根竹竿,绑一块抹布,仰着头,哪儿都象征性地戳戳,所过之处,仿佛荡涤一新,眨眼间竹竿上就缠满了蜘蛛网。此外,有人也趁机清理一下空调的滤网,擦擦窗户,洗洗床单,晒晒被子,努力寻找澄澈明朗,万象更新,辞旧迎新的感觉。
当地员工倒比我们还喜气洋洋,洪恩下班之前笑嘻嘻地向我们比划四个指头,意思是剩四天就过年了,大年三十,他们迫不及待地逢人就喊:新年快乐!
今年是一个特殊的春节,网络新闻每天推送的不再是春运和春晚,而是新型肺炎,各大媒体不约而同,不断翻新,滚动报导的无一不是疫情,朋友圈充斥了对病毒的警剔或调侃,似乎忘了春节这回事,给家人打电话拜年,所讨论的还是疫情,既使在一个详和的时刻,边看春晚边包饺子时,中心议题仍然是不容乐观的疫情。从增加病例惊人的数目上,可以看出传染的强度,甚至比多年前的非典还严重。忧心忡忡,心惊胆战,就像是做梦,谁都弄不明白,怎么突然之间,戏剧性地,灾难降临,谁都出不了门了,举国推崇同一种简单传统的过节方式,那就是哪里也别去,老老实实在家守岁。
万里之外的年夜饭照常开始,酒酣耳热时,有人提议录一个拜年视频,大家轰然而起,争着举杯,向境头前高喊:过年好!声震环宇,似乎竭力突破万里之遥,与家国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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