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12月,红色机器的轰然倒塌让上万个我这样的人失去工作岗位和特殊津贴。
卢布成了废纸,部分地区陷入无政府状态。工人们哄抢粮库和兑换点,以至于我每次都会看见呼啸而过的货车上民兵都挎着步枪。
比起民生问题,上面更关注的重工业在最后几年还真害惨我们了啊。
拉拉穿了好几年依然感觉太长的军大衣下摆,我坐在列宁墓台阶上取出见底的潮湿烟草盒。
估计是大衣搁宿舍里久了,结果屋顶漏掉,好在潮成一坨的烟纸干掉还能剥开接着用。
看向烟盒,曾经象征荣耀的剑盾,以及标有镰刀铁锤的红星,已经生锈剥落。
老是管资本主义叫纸老虎,但现在纸反而比铁盒子耐久,真是讽刺。
我这样想着,和我的手指一样皱巴巴的手卷烟送到嘴边。
“....能分我半根么?”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
身旁躺着的乞丐抽动鼻子,他不是斯拉夫人也不是美国佬,而是解体后在莫斯科已经很少见的中国人。
他们曾经从延安上海等地涌入苏联党校学习,分头中山装和圆框眼镜随处可见。
我点着,直接把烟往他嘴里一塞。
他吸入两口,便双眼放光坐直身子,气色好很多。
“谢...谢谢同志。”
同志?这个字眼我可是有一段时间没听过了。上一次我被称为同志的时候,美国大兵还在越南胡作非为呢。
“嗯,你叫什么名字?”
“穆柯路。”
“穆先生也是被工厂赶出来了?”
“不,咱是自愿走的。这群'苏克因森'已经三个月没有发工资了。”
他顿了顿,用沾满机油的食指弹弹烟灰:“我们气的在机床上浇油点火,各回各家,我没家回,就出来打零工。”
“苏克因森”Сукин сын可以理解成苏联的国骂,类似“狗崽子”的意思。
“干得漂亮,但以后怎么办?”
“反正迟早饿死或是冻死,不如死的有尊严些。”
说到这里我笑了,饿死这种话也只有民众说的出来吧。领袖们总要给饥荒起个好听的名字,苏联还好,就叫“乌克兰饥荒”,事后我听说咱们的邻居把饥荒叫“自然灾害”,到了朝鲜就叫“苦难的行军”。一个比一个努力掩盖事实。
“说起来,我正想到下个雇主那里去,听朋友介绍说待遇足以喂饱自己。你一起来么?”
我用为数不多的烟草卷好第二根烟,叼在嘴里没点:“什么工作?”
“说是清洁工,雇员挺多的还。去了以后咱就饿不死了。”
清洁啊,也好。上一份工作我干得不是太愉快,就当换换心情吧。
我垮起背包,和穆先生离开广场。
驶往基辅的火车开动,我注意到站长办公室是空的,老人恋恋不舍地锁上门,另一位年轻人从他手中接过钥匙。
政权交替在这一幕里被完整诠释。
莫斯科铁路局被俄罗斯接手,雇员自然也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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