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夜里,我终于无法忍受琐事的困扰,遂决定抛开一切,早早爬上床,看窗外细雨纷飞,听雨滴争先恐后地打在窗台上,叮咚作响,乐得逍遥自在。半梦半醒之间,脑海中倏忽闪过这样一首诗 “终日错错碎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 。掐指算来,隐约已有三年没有这么惬意过了。虽然偶尔还会有一些空闲,但这“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趣味,却再也难以寻觅了。
犹记得孩提时,常被家长命令在放学后去田里帮忙,或者是去放羊割草。记忆中每逢此时总是百般推脱,但也总会在万般无奈之下俯首听命。只有周末或暑假才会被恩准可以自由支配,欢呼雀跃之后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拿上一壶水,坐在树荫下看蚂蚁们热火朝天地搬家,不知不觉间消磨掉整个下午。直到夕阳西下、双腿麻木,才意犹未尽地起身,一瘸一拐地回家了。为此没少挨骂,但依旧乐此不疲。
年少时的快乐总是短暂的,童年很快就在懵懵懂懂中悄悄溜走,随之而来的是无数个黎明即起,半夜方息的中学时代,那种悠闲地静观蚂蚁搬家的小幸福也逐渐被万恶的应试教育折磨的荡然无存了。
在一路跌跌撞撞地闯进了大学校园之后,才真正拥有了大把属于自己的时间。每天或在迷宫般的教学楼中来回穿梭,或在一排排森林般的书架中流连忘返,或奔波于各种活动讲座之间,偶尔为了一个策划方案熬到繁星落尽,抑或为了即将到来的考试提前月半彻夜奋战,忙的不亦乐乎。每逢周末,会邀三五室友聚众“豪赌”,或者和公园门卫大打游击,翻墙探险,忙里偷闲,不亦快哉。
踏入职场后,每天则开始与无休止的报告、数据和图表为伴。记得曾经郑重写下“吾日三省乎吾身”和“不叫一日闲过”作为座右铭,逼得大脑在睡梦中都高速运转,生怕自己赶不上时代的步伐。每个周末都是我翘首以待的渴望,可是每当盼到姗姗来迟的周末后,我的心中又会莫名其妙的感到一种寒彻骨髓的恐惧。以前的我从不习惯赖床,然而当生物钟准时把自己唤醒时,我却只能继续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苦苦盘算该怎样才能消磨掉这宝贵的一天。枕边始终放着自己千挑万选的几本书,但直到这些陪伴自己多年的老朋友蒙上了尘埃,我都再没有勇气细细翻看,而宁愿拿着手机和陌生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或者对着电脑盲目点击,任凭生活的美丽花园在一片混乱中慢慢荒芜。
那段时间,孤独和空虚成了我心理的主题词。我甚至时常臆想另外一个自己和自己对话,看另一个自己无情地嘲笑我是多么的无聊,就像一个面对花花世界畏首畏尾、不知所措的小丑。直到我渐渐熟悉这个城市和身边的人群,这种境况才慢慢改观,但每到周末,依然会苦思冥想怎样才能顺利度过这个关口。
放眼四周,人人都是步履匆匆,表情麻木但又无比忙碌。忙着追逐目标,忙着赶上进度;忙着娶妻生子,忙着赚票子买房子;忙着跑赢CPI,忙着跑赢大市;忙着证明自己的存在,也忙着体面风光地走进坟墓;忘记了亲朋好友,忘记了诗情画意;忘记了旅途中的美丽风景,也忘记了头顶上那一片深邃辽阔的星空。不知不觉间,人们变成了陀螺,只能不停旋转,否则就会被现实狠狠地抽上一鞭。
直到脑海中突然掠过这句“偷得浮生半日闲”时,我才终于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无论忙与不忙,闲暇总会存在。然而“闲暇”之所以能成为闲暇,其妙处却恰恰就在一个“偷”字。长时间的空闲很容易导致精神上的懈怠,对美好和乐趣的感知也会慢慢迟钝。而在紧张忙碌的间隙“偷”得的片刻闲暇,其美妙却远远胜过大把任意挥霍的时光,也更令人倍加珍惜。
东坡先生曾妙言人生快事,清溪浅水行舟是也,微雨竹窗夜话亦是。生活中永远都不曾缺少美好,缺少的只是发现的眼睛,只要留心,随处皆是美好风景。但是,当目光只被名利物欲吸引之时,空闲愈多,空虚愈甚,而若在连日辛劳之后偷得半日清闲,或执书一卷临窗细读,或登山临水远遁俗世,或邀三五好友小聚长谈,或只身一人“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坐观天边云卷云舒”,这何尝不是一种纯粹的愉悦呢?这种愉悦也许比食肥甘之味、居广厦华屋更加真实和长久吧?只是,又有多少人能够停下匆匆的脚步,去“偷”这半日之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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