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结婚的时候,家里来了很多亲戚。
我们围坐在餐桌旁聊天。大娘阿婶们笑着开母亲玩笑,你看你现在的生活多好……
母亲脸上挂着一丝骄傲与一丝心酸:这些,都是我们自己打拼出来的,又停顿了下,望向我,我没用过你奶奶一分钱!
说着似乎陷进了回忆,她又道,那时候你爸爸家是真穷……真的穷……
我笑了。看着母亲黝黑的面庞,眼角有一条条细密的皱纹,延伸到嘴角的,却是历尽沧桑磨难后的淡淡幸福。
父亲与母亲是同班同学。外婆家和奶奶家同在一个村子里,一条笔直悠长的乡间小路,走上三分钟,即可抵达彼此家中。
在我想象里。父母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
但。那时候,他们却真真是连说一句对白的情景都是极少出现的。
外公当年是连长。门口至今还有一排五好家庭光荣家庭之类的小标牌。
所以家境良好,虽不是大户人家,但同比那个年代的贫困疾苦,母亲自小算是衣食无忧的。
而奶奶家。却是另一番光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
奶奶一生养育了五个男孩。其中一个因为饥饿和疾病,并没有养活。
我未曾见过爷爷。听说爷爷嗜酒如命,在姑姑出生后不久就去世了。
就是这样两个悬殊颇大的家庭。有人上门为父亲说媒时,遭到了外婆家的极力反对。
母亲是始终不曾答应的。
后来不知为何,村里有传言。说母亲与父亲是自由恋爱,相互有情的。
母亲年轻时的性子骄傲泼辣。受不了流言,一度跑到奶奶家附近去骂多舌的妇人。
被亲戚拉进家门,好言劝说,母亲才平息了愤慨。
再后来,似乎是承认了这门亲事。但母亲还是不搭理父亲的。
父亲腼腆羞涩。年轻有力。于是一年四季上门给外婆家做农活。
天不亮,就到家中,拉磨,打草,默默的干完活就走,从不多言。
遇上农忙的时候。割稻收麦,栽种插秧,外婆家的劳动力几乎全落在了父亲身上。
村里有个与父亲关系十分要好的叔叔,与外婆家的田地相邻。
总是他带着父亲找到田边。父亲埋头苦干,当外婆一家人赶到地边的时候,父亲一个人已经收掉一半的庄稼了。
后来。每每提到这些往事。母亲总是掩不住笑。父亲就在一旁欲说还休默默无语,我们就哗的一声笑开了。
也许这世间真的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吧。事隔四年后,母亲二十四岁,终于嫁了。
最初那几年,日子真的是过的苦不堪言。
村里年轻的劳动力都外出去做建筑工地的泥水匠。父亲做不来,挑起了担子做了剃头师傅。
剪一个头发两毛钱。还要在每隔五天一次的集会上,才能赚得一块两块钱。平时几乎没生意的。
在那样的环境下。母亲常常身无分文。有时候窘迫到买不起一把盐来烧饭。
外婆心疼女儿。每次从街上买菜回来,都会到父亲家门口,偷偷塞给母亲一把青菜几个鸡蛋或者几块钱。
用母亲后来的话形容,那时候,若不是外婆时常救济,不知怎么活下去。
大概是穷则思变吧。我出生后,父母集资买了条小小的水泥船跑起了水路运输。
从此。二十多年的光阴在四海为家的水中一晃而过。
父母用一辈子的吃苦耐劳与背井离乡,换回了如今我们兄妹二人衣食无忧的生活。
我曾见过父母年轻时的照片。母亲皮肤白皙瘦弱清秀。父亲高大俊朗,阳光帅气。
今日的母亲胖了,身材走样。常常沮丧买不到合适的衣服。父亲背驼了,不再挺拔。
父母全部肤色黝黑,看不出任何一丝白的地方。前些日子带父亲体检,医生甚至怀疑父亲的黑皮肤是病变的原因。
我一阵阵心酸。只有我知道,这样的黑,是晒了多少年高温的累积才留下的烙印。
这么多年。母亲脾气急躁,父亲愈加沉默。他们也常吵架,甚至打架。
却更加相互依赖相互扶持。
是生活的苦难改变了最初温和如玉的少年们。却留给了他们渗透到生命里去的感情。
这感情,质朴丰厚,不可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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