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啦,越是对自己没有的东西越是感到稀罕。比如说,我在仓库上班那会儿,大家明明都是仓库的保管员,却热衷于互喊那些我们民间自封的官街,有董事长,有委员长,有政委,有会计,有库头,而我最初被喊为王老师,后来喊的人认为这只能表明你的职业,而不是一个官职,就把我升为了王校长。
每一个官衔都是有来历的。那么,你也许会问,别人为什么会叫你王老师呢,你看上去和老师这个名号一点也沾不上边啊。
是的,本人个头不高,外表粗糙,看上去不是种地的农民就是在工地上干活的农民工。我上下班穿的都是工厂里的工作服,中途从不更换,这在全厂也是绝无仅有的。我不喜欢外表的华丽与出众,我喜欢那种被淹没在芸芸众生里的感觉。
天热的时候,我还会把裤脚挽得高高的,只图自己凉快,而忘别人的感受,同事们看到都会对我说一句,你就像个摸鱼的。我咧嘴一笑,不管是褒义还是贬义我都照单全收。
天热的时候,我还不喜欢穿袜子,我的那双脚从不愿受太多的约束,每天都是自由自在地在空气中洗澡,在阳光中打滚,惬意极了。
你不要以为我在什么场合下都是这样,不是的,我的观点是,人的衣着要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
偶尔走出厂门,到银行去取存工资,到邮局去办事,到售楼处去会见售楼小姐,甚至是中午休息时间在厂门口的马路上蹓跶,我虽然不会刻意地去换一件衣服,但我还是会给自己来一点小点缀的。
那就临出门时在自己胸前的口袋上插上一支笔,我要用这支笔来提醒一下面前的陌生人,我不是个大老粗,我还是有点文墨的,有点与众不同的。其实,这也就是自卑的自己给自己壮壮胆的,哪会有人注意到你胸前的那支破笔。
但是我告诉你,我的这支笔还真不是摆设,它是真实而有效的,我当时是仓库保管员,每天收发那些眼花缭乱的材料用的就是这支笔,并且用的还挺多的。还有,我会用这支笔在业余写点字,我的老师的称呼就是因此而来的。
好像也是一个春天吧,我正在仓库里干活,有同事跑进来说院子里有人找我。我颇感诧异,一出门就被太阳明晃晃地刺着睁不开眼睛。要知道,我们的工厂远在开发区,上班时间几乎没有人来找过我的。
我环顾四周,也没有什么人,只有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院中央,轿车旁两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正在说着话,他们根本就不像找我的,我一个小工人也从没有这样穿着考究的朋友。
我茫四顾,准备往回走。站在轿车旁的一位年轻人向我走过来,用十分恭敬的语气对我说,你是王老师吧?我们是淮安增力商贸公司的,您写的广告词获得了五千元大奖,明天邀请您去参加新产品发布会。
没想到,那位年轻人喊我的一声“王老师”被站在旁边猎奇的一位同事听到了,他便像狗仔队得到了某明星的一条猛料一样,喜滋滋地到同事中间去爆光和传播这件事去了。
第二天下午,我请了半天假,骑着电瓶车到淮安市迎宾馆参加双沟牡丹酒新产品发布会。淮安市迎宾馆是当时淮安市最高档的宾馆,我作为一名农民工,从来没有来过。我小心翼翼地摸进去,都有点不敢往里走,我不习惯这样的地方,越是豪华的地方越会让我感到寒酸和渺小。
但是很奇怪,当我来到了发布会现场,混迹于来来往往的行人时,大家都互不相识,互不知根知底,我的心里才有点坦然起来。有些胸前别着花的人像灵巧的鱼在人群中游动着,春风得意地与众人打着招呼。这些一定是主办方的人了。还有的人迟迟疑疑地站在某个地方,非常迷茫地向四周张望,不知要到哪里去,亳无疑问,这样的人就是和我一样的来宾了。
现场的电子屏幕上反复播放着新出品的牡丹酒和我撰写的广告词,画面唯美而温馨,那些酒就像是刚掀开红盖头的新娘,我的广告词则像新郎对她说的绵绵细语的情话。我昂起头竖起耳朵一遍又一遍仔细地看着听着,一颗敏感、自卑、骄傲的心渐渐地漂浮到了人群上空,我真告诉现场的所有人,这个广告词就是我写的。
在接下来的新产品发布会上,其中有一个环节就是为我颁奖,增力商贸公司把5000元变成一个夸张的长长数字,印在一个红色的塑料板上,由穿着高跟鞋比我还要高的礼仪小姐捧上来,交到增力公司董事长的手里,然后再由董事长郑重其事地颁发给我。
下面由企业请来的记者在不断地拍照,我握董事长的手紧紧不放,就像新闻联播里国家领导人接见外宾一样,双方握过手后,都要一起侧身向前方望一下,给摄影师留下一个足够的时间。
下台以后,我特地谦卑地跑到那个摄影师面前,询问可不可以得到那张照片,因为刚刚从台上走下来,身上还带着点新鲜气热乎气,那位摄影师对我还不错,问我有没有邮箱,他可以发给我。只可惜我当时在厂里身份卑微,根本没佩电脑,更是家里也没有,在十几年前的时候,那时电脑还远未普及。
后来我又给了那位摄影师的地扯,他答应会寄一张给我,只不过这种没有任何基础的承诺是不可靠的,我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始终没有把那张照片等来。
第二天回到厂里,我从那一搭红票子里抽出了两张,买了些水果分给仓库的同事,还送了一箱给厂里的办公室。大家见了我都说,王老师,你绝对啊,两句话就换来了五千元,我看你都能不来上班了。话语里有嫉妒,有赞美,但不管怎么样,我都微笑着照单全收。包括这个王老师的称呼,一直被人叫到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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