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谈对象之前，他是个勤快的快递员，起早贪黑，饥不择食。
也不单纯为了钱，他喜欢包裹递到主人手里的感觉，算是一种交流。因为他有些木讷，更不爱主动和陌生人搭讪。
双十一，城里人的光棍节，他觉得奇怪。因为他的很多快递主人们，像是夫妻，又像情人，他不懂，只管将快递交给两者之一，便匆匆离开，背影腼腆。
取快递的人，大都接了电话后，会亲自下楼去取，可偏偏在这个城中村，遇见一个不懂事的女人。他已经催了好几通电话，她也答应要来，可只是答应，却不见人影。
他小心翼翼地说，忙的话，明天我再跑一趟吧。她坚定地说，不行！否则就投诉！
他稳稳地妥协了，决定登门去送，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人，这么蛮。
城中村的路线比人更难缠，手机地图遥无信号，他白白地绕了好几圈，一想到车里还有很多快递要送，额头的汗珠抱在一起取暖。
终于，在足够一人挤下的胡同里，他瞅见了她。两条胳膊举着的一部手机，遮盖了她半扇脸，她嘴巴绷紧，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左拐啊……右拐啊……到了没啊……
他放下手机，望着她焦急得有些狰狞的面孔，松了松肩，反而沉稳了不少。
正待他要走过去，突然一股清水从她身后的房间趟出一条河来，他才注意到她湿漉漉的裤子黏着小腿，天很冷，他不由自主地将身子往后缩。
此时，她用余光逮到了他，他怀里拥着包裹，手里抓着手机，满脸诧异。
还没等她转身，一个上了年纪的胖女人，从对面跑来，估计是听到屋里哗哗的水声。看到脸下的水滩，胖女人脸色煞白，冲她一顿数落，毫无情面。
胖女人底气很足，她是房东。可她也不是故意弄坏水管，也许是老化，也许有老鼠，也许水压太高。可她太傻了，以为能瞒过房东，以为能私下处理，以为是小事一桩。
她倔强着网购了一套水龙头和弯管，把自己活活当男人使。
胖女人的话比冷水更刺骨，击穿了本该藏着掖着的东西。她涨红了的脸，把眼圈也挤得通红。她敏捷地从他胸口抢过快递，撕开包装，狠狠地说，别说啦！修不好，我全赔你就是了！说着扭头进了屋，长发直撇。
他愣了，可能是吓得，胸口一阵微疼，目光略过她清秀的眉，隐约从她的眼神里找到一些自己的影子，他傻乎乎地决定，得帮帮她才行。
她没有拒绝他的帮忙，也不知他还有半车快递没送，可她觉得，在这个诺大的城市里，他和别人不一样，平静，安全。
大约，一个小时过后，水不流了，胖女人扭着屁股走了，快递也派上用场了，他拍了拍同样湿漉漉的裤子，冒着寒风仓惶逃走了。
她望着他的背影，那么凌乱，那么狼狈，像犯了错似的，不觉得嘴角一丝浅笑。
忘词了，一句谢谢也没有。
双十一
02
她像往常一样，很规矩地站在收银台后，面前的客人已排好长队，她迎来一个送走一个，一站十多个小时，任劳任怨。
可最近，她很讨厌有人排队，队形越长，她越恨得眼珠子上翻，只要逮点闲暇，便趁机胡思乱想。
她甚至想辞掉这份枯燥的工作，干什么都行，譬如去跑快递，那里才有未来，想到此，不觉两眼放光，一阵傻笑。
幻想了很长时间，厌恶的工作节奏，仍在继续。只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快递包裹，像捅破了沙漏，铺天盖地而来。
因为她发了薪水，也没觉得心疼，疯狂网购，甚至连菜米油盐，她也没放过。不管什么，只要能包快递，她能把天买下来。
只是，每次取快递的时候，她远远地躲在胡同里，左顾右盼，打量清楚了车边上的人，这才缓缓走出来，貌似，送快递的比快递还令人兴奋。
朋友好奇地问，你是不是爱上快递员了？怎么买这么多包裹。她说，不是，怎么可能。朋友也劝解，一个送快递的，能有什么前途？她笑了笑不说话。
后来，在一次取包裹的时候，她见到了他，那个会修水管的快递员小伙儿。可她偏远远地单躲着，躲自己的快递，躲急促的电话，更躲他。
在她眼前，他颠簸着一只脚，弓着腰，从车里拖出一个包裹来，再弓着腰，递到主人手里，稍稍轻松了一下，脸上挤出勉强的笑。
有人取了包裹，按压着惊喜，便多了句嘴，劝说道，小伙子，崴了脚要多休息，天冷，伤好的慢呀。他说，没，没事，这种小磕小碰的，都习惯了，呵呵，谢谢啊。
那人又一次把目光停留在他的脚上，摇了摇头，抱紧了自己的包裹，满意地走了。
此时，她挪不开半步，她觉得自己的快递已没有任何价值，取走如何？不接他电话又如何？
她回到出租屋时，电话还在倔强地响，已经好几通无人接听。突然又想到什么，她果断地接通了。还没等他开口，她便张口大喊，快递我不要了！她想了想又说，送你了，你要是不要就退了吧，以后不要再给我送包裹了。
话音还没落，她立马痛快地挂断了，脸上有点烫，也有点后悔。
反正城市这么大，谁也不认识谁，她也想通了。
03
那天晚上，她担心了一夜。
不知道她的快递会去哪里，也不知道没了快递该怎么办，只知道，外面的风呼呼地吹，要下雪的样子。
她发誓，以后再网购，就让老天剁掉一只手吧！发誓完了，才踏实地睡去。
第二天早上，她揉了揉有点浮肿的眼框，打开顶了一夜寒风的门，映入眼帘的不是雪，是快递，一个孤零零的包裹。
他昨晚来过，拐着腿脚，绕过几道狭窄的胡同，却没有敲开这扇门，可能猜到屋里暖如阳春，不忍打扰，也可能怕被投诉，丢了饭碗。
她将僵硬的包裹拥在温柔的怀里，费大劲儿遗弃了的东西又回到身边，内心踏实了不少。
这天不是双十一，却过得比它还舒坦。
04
没有快递打扰的日子，她漂亮如初，勤劳如旧。
单位里那些没头没脑的小伙，最近有些躁动，不知从哪来的传闻说，她和一个送快递的恋爱了。
有小伙胆惊害怕地问她，她说，不是，我从不网购。
想想也是，她劝同事不要网购已经劝出名了，理由很牵强，说，包装会污染环境。大家都在背地里嘲笑她，古板，刻薄。
可有些冒失的小伙，紧跟着就火急火燎地向她表白了。她很美，古板一点，刻薄一点，又有什么？
她见过一掷千金的富二代，也识过甜言蜜语的穷屌丝，这些小打小闹的表白，她自然宠辱不惊。
那天，下晚班后，漆黑没过疲惫，她躲过了约会，躲过了聚餐，躲过了都市的繁杂，却冷不丁没躲过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竟是一个送快递的，刮着同样冻得发抖的风，他声音平静地说，您好，快递到了，麻烦来取一下吧。
她不网购以后，他消失了很久，想着他腿脚不方便，肯定是换了新工作。今天，她仍保持着不网购的习惯，却突然又听到他的声音，她敏感的耳朵已觉察到他，更加担心起来。
她想说，是不是搞错了。又沉默了一下，说，好，你等一下，我这就去取。
她来不及等公交，随手在路中央招呼了一辆出租车，舍了命地回家。
到了老胡同，一个快递员经常呆的地方，她东找西找，不见了他的踪影。
他是个负责的人，不会爽约的，她在想。突然，她又想起了什么，赶紧冲出租房跑去。
果然，他又出现在她的屋门口，她捧过快递，这才注意到他早不保夕的两条腿，都被轻伤沦陷了。
她气冲冲地将快递，当着他的面，用劲力气抛向了垃圾堆。
她终于明白，就算自己苦撑着不去网购，也阻挡不了没脑的小伙上网花钱，也阻挡不了送快递的养家糊口，更阻挡不了他……
想到此，她盘坐在冰冷的地面，默默地抽泣。
他没有立马去扶她，而是晃悠着两条腿，两只脚，借着手机薄弱的光，走向垃圾堆，翻腾了一会儿，找到了那个包裹，用衣袖擦了擦上面的灰土，又晃悠悠送到她跟前。
她一边推开包裹，一边擦泪水。她想都不用想，包裹定是单位里哪个没脑的小伙送的，她很厌恶他们，可此刻，她更恨他。
你赶紧走吧，不要管我！包裹我不要！不要！她冷冷地说。
明天我要换工作了，这是我最后的一个包裹，本来是送给自己的，可想了想，还是由别人保管比较好，我……他平静地说道。
她打断了他，挺身抢过包裹，揽在怀里，擦拭了下眼，慢慢将打开它，只见庞大的包裹里面有一封信，和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他站得挺拔的一个军礼。
信上说，他送过很多快递，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仅伤过两条腿，仅爱过一个姑娘，很知足。
看完信，她踉跄地站起来，借着寒风，一鼓劲，撕了信纸，碎了照片。
那天恰是双十一，城里人的光棍节，可没有人知道，他正在悄悄地失去，一个能干的快递员。
–END–
原创 By 月上三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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