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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陵遗梦（后记）
文｜筠心
前几天，帮忙带小外甥，刚满三足岁，还没上幼儿园的小男孩。以前总觉得他很调皮，跳上跳下，爬高爬低，一刻不停。没想到，这次单独相处，他竟然很乖。我对他说，你必须听我的话，我在厨房烧饭，你就待在厨房，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哦。有几次，他玩着玩着，出了界，我就喊，看不见啦！他就乐呵呵地跑过来，又在我身边转悠。不一会儿，他就和我很熟稔，两只小手环住我的腿摩挲；要尿尿时，一着急还叫我妈妈呢。
看着小外甥，我想到了光绪帝，三岁半的他离开父母，去当皇帝，也真够可怜。每天黎明即起，陪着两宫太后垂帘听政，有时他在御座上无聊得睡着了，有时坐不住干脆蹦下御座。如果慈禧能稍稍给他点柔情，或许光绪帝能找到新的依恋。然而，一心一意立威严的慈禧，每次反应都是怒喝——皇帝，这成何体统！
慈禧是个毫无柔情的女人吗？慈禧晚年时，曾和身边的人说过，当年咸丰帝去世时，她痛不欲生，然而想着还有儿子，心里至少是踏实的；她一生中最大的打击，是同治帝去世时，感觉天崩地裂，濒临绝境。丧夫以后，又丧独子，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高树的《金銮锁记》记载，瞿鸿禨长得酷似故去的同治帝，李莲英把这事告诉慈禧，一召见，果不其然。从此，瞿鸿禨平步青云，不但成为军机大臣，而且还御赐山庄，与庆亲王为邻。慈禧的爱屋及乌，不正是母爱的表现吗？
《宫女谈往录》记载，临近年关，慈禧吃完饭遛弯消食，看见宫廷里换门神画，想起了过世的父母，会差人往娘家送父母生前爱吃的糕点；细雨绵绵的晚上，慈禧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会命宫女点灯，把灯芯拨得亮亮的，披衣起身看奏折，来打发漫漫长夜。这是做女儿和做女人的慈禧，是不是很有人情味呢？
光绪帝与慈禧，一个要权，一个不肯放权，两边来说都是人之常情。乾隆爷尚且退而不休，任何人爬到权力的顶峰，都很难放手。康党计划围园，若光绪帝确知实情，就难怪慈禧震怒兼痛心了。自己一手扶上位的人，居然恩将仇报，站在慈禧的角度，光绪帝分明就是白眼狼。不过，后来慈禧对光绪帝的打压，囚禁瀛台之类未免过厉，以致世人只知光绪之悲，不明慈禧之伤了。
其实，紫禁城里的伤心人又何止光绪帝和慈禧。恭亲王奕䜣的嫡长女，固伦荣寿公主是慈禧的养女，性格沉静、不苟言笑，从不溜须拍马，奇怪的是，慈禧反而很喜欢她。荣寿公主被慈禧指婚给额驸景寿之子，过门没多久，十七岁的她就守了寡，无儿无女。因此，慈禧对她又添了一份歉意。寡居的荣寿公主恪守礼教，穿衣打扮庄重肃穆。而慈禧很爱俏，整天穿红着绿，涂脂抹粉。荣寿公主很是看不惯，当面直言，你是大清朝的老寡妇，用得着这么妖冶吗？不怕留人话柄吗？慈禧真是怕了她。后来，一听说荣寿公主来了，就立马换件朴素的衣服。荣寿公主还曾调解慈禧和光绪帝的矛盾，几次保护光绪帝。两宫前后脚离世，宫里一片大乱，也是荣寿公主出来主持葬礼。然而，如此特别的荣寿公主，个人生活也是悲剧。
除了荣寿公主，慈禧身边寡妇如云，包括守活寡的隆裕和瑾妃。隆裕不招光绪帝待见，瑾妃也是半斤八两。台北故宫博物院十大镇院之宝的翡翠大白菜，不但外形漂亮，寓意也非常好。之前它摆在永和宫瑾妃的住处，据说是瑾妃的陪嫁之物。白菜上还停着一只螽斯，螽斯以振翅吸引异性，产子颇丰。白菜寓意“百财”，螽斯寓意“多子”，这是娘家人对瑾妃的美好祝愿。只可惜，瑾妃一生却事与愿违，物本无情，只有联系到人事，才会让人感慨不已。
还有同治帝的遗孀们，到1924年冯玉祥把溥仪赶出紫禁城时，瑜妃和瑨妃还活着。慈禧在同治帝死后，怕勾起伤心的回忆，总是不爱看见她们。后来，庚子西逃，慈禧也没带上她们。这群被遗忘的女人，直到溥仪继位，才通过撒泼哭闹，为自己挣来了“太妃”的名分。在漫长的孤独岁月里，瑜妃和瑨妃结下了相依为命的深厚感情。三十年代，瑜妃高龄去世，瑨妃用从紫禁城偷带出来的财物，为她操办风光大葬，来补偿共同度过的，半个多世纪的辛酸和眼泪。
帝王与老师间的一些琐事，既是君臣，又是师生的微妙关系中，也不乏真情。同治帝心烦，练不好书法，李鸿藻上前握住帝手，说：“今日我皇心已乱，明日再练吧。”光绪帝幼年写福字送翁同龢，一张福字从头拖到脚，再从脚举到头，祝老师全身是福。陈宝琛陪伴溥仪多年，情同父子。溥仪在《我的前半生》中，骂陈师傅是思想腐朽的老顽固，除非溥仪无情无义，否则便是为保命，作了违心之语。此外，被誉为萧山相国的朱凤标，全国第二的榜眼，他是醇亲王奕譞的老师。奕譞有句话来形容他与朱师傅的关系：“与师相依，如负冬日，不可暂离......”
溥仪无数次想逃离紫禁城，然而当冯玉祥帮他梦想成真后，有一天深夜，他居然骑着自行车，偷偷地来到神武门。在十八岁的溥仪心里，没错，那里面是困住他的牢笼，但同时，也是他生活了十六年的家。在无限伤感里，溥仪轻轻地拍打着神武门，嘴里喃喃地念叨着：“再见，再见，再见......”
是的，可以很轻易地挥手再见，然而，回首时，总有些记忆是永远也抹不去的。当打开历史，与古人心灵对话时，最能感动我的，还是这些伶仃细碎的琐事，它们所流露出来的真情真意。我想记录的，也就是这些。
（图片系姜国芳紫禁城系列油画，来自网络。）
作者：筠心，喜欢读旧书的70后，从竹影江南到郁金香之国，美篇签约作者。
连载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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