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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陵遗梦（6）
文｜筠心
《方家园杂咏纪事》一书，开头便有这样一句：恭忠亲王奕䜣曾言，我大清宗社乃亡于方家园。方家园何地也？惠征、桂祥两代承恩公的府邸，飞出了慈禧和隆裕两只金凤凰。恭亲王之言听起来似有偏颇，但细细地想来，19世纪末的那十年纷乱，明摆着是国家社稷大事，源头却起自家务之争。概括起来两句话：光绪帝与隆裕夫妻失和，加剧慈禧和光绪帝母子反目。1912年隆裕抱着六岁的溥仪在养心殿东暖阁，签下了“轻松愉悦”的退位诏书，二百多年的清朝统治终结。恭亲王一言竟成谶语！
恭亲王奕䜣，道光帝六子，也是爱子，文韬武略皆在其兄咸丰帝之上。但在皇位竞争时，他却输给了咸丰帝。一是咸丰帝生母孝全成皇后，生前颇得道光帝宠爱，二是咸丰帝有个智多星老师杜受田，巧妙地让咸丰帝的“德”力压住奕䜣的才。最后，优柔寡断兼老眼昏花的道光帝，错误地把皇位传给了无德无能的咸丰帝。出于对奕䜣的嫉妒和忌惮，咸丰帝多次打压奕䜣，即使临终托孤，顾命八大臣的名单里，也没有亲兄弟奕䜣的名字。
可是，俗话说得好，是金子迟早要发光。咸丰帝驾崩没几天，奕䜣便和两宫太后联手，发动辛酉政变，一举扳倒八大臣。从此，两宫垂帘，奕䜣辅政。奕䜣的卓越才干和辛勤付出，换来了同治中兴的良好局面。然而，奕䜣的经历却颇为坎坷，由于功高震主，两次被慈禧一撸到底，原有的意气风发和四方棱角，被磨平殆尽。中法战争后，晚清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恭亲王奕䜣，疾病缠身，淡出政治舞台；马关条约签订后，在同治朝创立同文馆的洋务运动先驱，人称鬼子六的奕䜣，竟阻止起光绪帝变法。
奕䜣所顾虑的，并非怕慈禧反对变法，慈禧是争强好胜的性格，她痛恨外来侵略，也想要富国强兵。奕䜣初兴洋务时，遭到倭仁等守旧大臣的反对，慈禧坚定地站在奕䜣这边，支持洋务兴国。然而，奕䜣侍奉慈禧三十多年，深知慈禧的为人，慈禧嗜权如命，一旦有人挑战她的权威，就会立刻翻脸不认人，心狠手辣地打压到底。而光绪帝要进行的康有为式变法，是速变，是全变，这剂猛药能不触动慈禧的利益吗？！到时候恐怕连虚空的皇位都难保啊！这就是奕䜣的担心。他希望光绪帝少安毋躁，一动不如一静，学学前辈嘉庆皇帝，韬光养晦，一切等乾隆爷去世后，再动手。
然而，光绪帝一分钟都等不住了，他日夜忧愤，心思只有变法才能救国。他的维新宗旨每每被军机大臣，以“祖宗成法不可改，夷法不足效”驳回，光绪帝愤怒之极，常常痛哭。等到德国占领胶州，光绪帝忧惧无以复加。1898年春天，光绪帝忍无可忍地对庆亲王奕劻说，如果太后还不给我实权，我情愿退位，不当这亡国之君！慈禧最终答应，听凭光绪帝去办，等办出模样再说。5月29日，恭亲王奕䜣去世，光绪帝面前最后一道阻拦没了。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拉开了戊戌变法的序幕。
《清廷戊戌朝变记》记载，光绪帝虽然得到了慈禧的许可，但并不敢专权，他不辞辛苦，一趟趟地往来颐和园与紫禁城间，向慈禧汇报完，再宣旨下达。从6月11日光绪帝颁布明定国是诏，到9月21日这103天里，光绪帝频频下发新政上谕，涉及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教育各个方面。与光绪帝急于推进变法，成鲜明对比的是，守旧派拖延阻挠，新政难以实行，诏谕成了空文。为了树立威信，也为了杀一儆百，光绪帝罢免了六位礼部堂官，并破格提拔了杨锐等四位军机章京，参与新政。
另一边，守旧分子每天一拨又一拨地跑去颐和园，向慈禧告状，请求她阻止光绪帝胡闹，并重出江湖训政。而慈禧也慢慢发现，光绪帝有点不拿她当回事儿了，竟敢自作主张任命官员，她隐隐地觉得该出手了。光绪帝感受到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9月14日见杨锐，授密谕，内容有：“今朕势难自保，汝与康有为等同心设法相救。”康有为、梁启超等人见到密诏，痛哭不已，然而，无权无势的他们也只能是干着急。病急乱投医，这群书生想到了袁世凯，此人握有兵权，而且也支持变法。于是，9月18日夜，谭嗣同孤身前往法华寺访袁世凯，请求他诛杀荣禄，并包围颐和园，迫使慈禧还政光绪帝。哪知袁世凯只是佯装同意，两天后就向荣禄告密，把光绪帝和天真的维新派全体给出卖了！
9月19日慈禧提前回到紫禁城，光绪帝大惊失色，知道大事不好。光绪帝对军机大臣说，死生但凭天命，只要能保全新政，我死亦无憾。第二天，光绪帝接见伊藤博文，原本他有许多变法方略要咨询，无奈慈禧在屏后监听，只能客套数语完事。9月21日慈禧下诏训政，并缉拿维新人士。康有为和梁启超逃亡海外，谭嗣同等戊戌六君子被斩。除京师大学堂外，全部新政均被废除，戊戌变法宣告失败。
自宣布训政之日起，慈禧连着对光绪帝开了几场批斗大会。慈禧坐案前，案头放一根竹杖，光绪帝跪左边，群臣跪右边，听着慈禧审讯光绪帝。诸如：你祖宗重要，还是康有为重要？祖宗之法，难道还比不过鬼子之法？康有为对我图谋不轨，你是知道？还是同谋？光绪帝被慈禧这番劈头盖脑的质问，吓得早已魂飞齿震，稀里糊涂地回答：“知道。”这让慈禧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地痛骂，你这糊涂小子，没有我，哪有你今日！
其实，不能说光绪帝胆小，慈禧盛怒时是相当惊悚的。《一士谭荟》记载光绪六年庚辰午门案，中秋节前，慈禧遣太监送食盒到醇亲王府，过午门，因未报敬事房通知放行，护军按规定阻拦。太监和护军起了争执，甚至斗殴。太监回来向慈禧告状，说护军不把她放在眼里。慈禧怒火中烧，誓杀护军。刑部尚书潘祖荫本性刚正，查明实情后，认为护军无罪。正在病中的慈禧立刻召见潘祖荫，痛斥其没良心，撒泼哭叫，捶床村骂。潘祖荫回到堂署，对着下属失声痛哭。后来，还是陈宝琛和张之洞的奏疏感动了慈禧，护军捡回条命，不至于枉死。
《庚子西狩丛谈》也记载慈禧发怒时的表情，“方言至此处，意尚未尽，突见太后脸色一沉，目光直注，两腮迸突，额间筋脉悉偾起，露齿作噤齘状，厉声曰……予真是汗流浃背矣。不意太后盛怒时，威棱乃至如此。”
慈禧审问完光绪帝还不解气，接着查抄养心殿，并将光绪帝身边的太监全部换掉，换上二十名心腹太监，监视光绪帝。《宫女谈往录》中说道，原先那些太监如同人间蒸发般，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宫中无人敢议论此事。而光绪帝也被囚禁到中南海瀛台，三面临水的小岛，浮桥一抽，光绪帝真的是与世隔绝了。
笔者观今人文字，戊戌变法失败原因，似乎维新派太过操切轻浮：“犹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也，苟为不蓄，终身不得。”应该渐进，方能成功。明朝张居正变法，用了十年，循序渐进，而且明明是新政，也要套上太祖高皇帝也曾这般说过之类，以堵众人之口。然而，光绪帝所处的环境，真的能容他慢慢等待吗？光绪帝应该从未有任何后悔，正如他自己的话，只要能保全新政，我死亦无憾。不管怎样，大清朝失去了最后一次变法图强的机会。此戊戌年的梦与痛，折射了光绪帝有皇位无实权的悲与憾！
（图片系姜国芳紫禁城系列油画，来自网络。）
作者：筠心，喜欢读旧书的70后，从竹影江南到郁金香之国，美篇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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