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诩游侠，有远远的梦，无刀剑在手。
何去
人人皆言，世上已无侠。他手中无刀无剑，不算侠。生活安逸，前无狼后无虎，扰人无非蝇营狗苟。多少人教他如何如何数不清，多少人他看不顺眼更数不清。
上下打点，往上爬啊！做什么白日梦！
眼是剜心刀，嘴是毒蜜剑，戕人无形。是非对错，成败而论。他很烦。
我要离开了，他说。
他说：我在跑。都说他在逃。去一身杂物，往何处？一团热火，两句歪诗，三斤浊酒，四季衣裳。刀剑，路上会有的。春雷初启，长漫漫。
天瀑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飞崖断瀑，轰轰涛涛。白雾浸打，耳边嘶鸣。卑微的身躯，怎么描状如此伟景？捞起浑黄河水，水在指缝中滴漏，留不住，留不住！黄河入掌来，流去满眼情。他喝一口，泥沙俱下，以为这就是豪情。
河滩石板一阵“哒哒”，老翁倒骑毛驴，白褂短打。
你是侠吗？
不是。你骑毛驴吗？很便宜。
不骑。
那买件褂子？帽子？……老翁不是侠
他悻悻然。日头渐高，口干舌燥。一家酒肆，大呼小叫。大口喝酒的咕嘟声，大口吃肉的吧唧声，响。
老板娘热情待客，哄得人心头乱颤。
他摸摸钱袋，饭菜贵了。老板娘盈盈笑言：“吃吧！吃饱了不想家！”很便宜啊。吃饱，就不想家了。他恨不得连碗都吃掉，饿级的人最想家。酒足饭饱，转身上路，默念：
不好吃啊！奸商。
树下有卖果子的少女，怯生生叫卖。
“买一些吧！”
“好吃吗？”
“好吃。”少女回答没底气，笑得太生涩。他不信却还是买了果子，因为女人笑和春光绝配。笑春光，不亏。他捧起一掌河沙，细润温暖。风荡去，飒飒而空。
啃光果子，才知后悔。果子好吃，可是过了这村没这店啊！他想到瀑边彩虹，想到卖果子少女，都太美。为什么不多看看？这一刻，他觉得少女就是女侠，来拯救他的胃。入胃的停不了，入眼的忘不了。
女侠，再见！
风渡
有风至，有河渡，谓之风渡。长江，一帆孤影。他醉卧小舟，醒来天晚。这一路他没有见到枕戈黄河饮马长江，挥斥方遒气吞万里如虎的大侠。市井小民童叟无欺，他都敬佩不已。出门在外都没个刀剑，和和气气下剑拔弩张罢了。人为财，为名，为情。他喝一口长江水，拍拍肚子，“我也是腹有千江水的人了，立手黄河涛涛，覆手长江淼淼。”以为这就是侠情。
泊舟芦花深处，岸边传郎朗大笑。他静静听，不忍破坏气氛。
“老王头，十年不见了。”
“我们都老了。”
“老什么？我还要看看十年后会是什么样子。能活到那时才够本，你们几个可别死了！”
……
老人们散去，天凉彻人。他站立舟头，风鼓舞衣袂，不由也豪气新生。一番忆往昔岁月稠，望十年江山大好，凭谁听了都意气风发。人到老还有如此心境，才痛快。
他语一声：大侠。
陋室。
满脸横肉的汉子把脚搭在长凳，一人占了两条凳子。谁让他腰间挎着刀？汉子喝酒冲，吃肉猛，人人远之。他和汉子一桌，他鄙视汉子。刀不是吓唬人的。他看着挎刀汉子从内衫拿出一张纸，示意自己接过去。
“小兄弟，你认字不？”
“认得。”
“那你给我念念这封信。”
他没有想到挎刀的人说话也能这么温柔，仿佛汉子手中不是信，而是女人的脸。信是汉子远方妻子所寄，絮絮叨叨。他几乎看见女人一手拿着锅，一手对着汉子指指点点：柴米油盐酱醋茶。
“大哥，你刀法如何？”
“稀烂。”
“那你还佩刀？”
“出门在外，吓唬人啊！”
“哈哈！唬人的刀客。”
“在她心中，我是大侠就够了。”汉子一手摸着刀，一手捻着信。
酒气渡江，风醒人。
何从
他手中依旧没有刀剑。他见多少人越走越远。聚散太匆匆，谁不是谁的过客？
有人说：世上两剑最杀人，一是男子多情，一是女子无心。
有人说：财是刀，权是剑，得者天下在握。
有人说：美名远扬，何愁无刀剑俯首？
太多“有人说”……
他还是相信有大侠，相信江湖有刀剑。侠者什么样子？一人一侠。诚信小贩就比奸诈商人可爱，不是吗？他想人人手中都有刀，刀为力破乱麻。他想人人心中都有剑，剑为量度己心。做人做事，刀剑悬顶。他说他在跑，都说他在逃。一错再错地笑，他还有这条道。
他回到家乡，结庐闹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江湖或已无刀剑，但江湖还有侠心。
城东老张这不就在帮城南老赵赶鸭子？
还是春天，春江水暖鸭先知，道上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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