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天气

作者: 谷少语 | 来源:发表于2018-07-26 12:29 被阅读46次
    旧时天气,谷少语

    旧时天气

    谷少语

    连续下了半个月的雨,院子里能看的到树木,叶子都已凋尽。窗前的一盆小绿植,却长势旺盛,绿的显眼,好似在用尽全身力气生长。前一天还在抱怨,这雨什么时候能住,没想到今天早上一起来,阳光就直刺眼睛。这样的突然放晴,的确让我有些欣喜,尤其还是在一个周末的早上。

    相比此前的阴雨天,这天绝对算得上是好天气了。秋雨初歇,天高而旷远。叶子带着一丝风从窗前飘落而过,顿生些许凉意。然阳光铺洒到的地方,却让人如沐春阳一般温暖。这样的天气,我想即便是心眼儿再小的人,此刻的心胸也该能宽阔上好几分。

    我将房间里所有的的窗户都打开,好透一透这新鲜的空气。阳光洒进屋内,屋子里顿时敞亮了许多。虽有凉风,但毕竟不怎么冷,只添一件薄衫就够了。我将阳台打扫干净,搬来一把椅子,旁边搁上一张小圆桌,泡上一壶别人刚送的茉莉茶,静沐暖阳。这样舒适的天气,于我来说,要是不好好发上一阵子呆,那就对如此好的天气太不尊重了。

    我想,这应该算得上是好天气了吧。至少对我而言,这算得上是了。但却还算不上是最好的,在这高楼里,在这狭窄的阳台上,虽然这样的静沐暖阳,确实让人很自在舒服,但却总是感觉,似乎少了些什么东西。这样的发呆,实在是太孤独了。

    我忽然想起来宋代词人宴殊,写过的一首感怀词: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这样的天气,固然是旧时的好天气,亭台也是去年的亭台。可是夕阳西下了,花儿开又谢了,燕子南飞也北归了,人却还是一个人,在园子里面独自徘徊。如此好的天气,于词人来说,只能徒增伤愁罢了。

    这样的天气是好,可是好的让人太无奈了。如此看来,我们俩此刻也可以称得上是同病相怜了。可是,我又实在不敢攀沾他的名气。现在的生活,早已变了样子。人们劳作,不再只是为了温饱那么单纯了。所以,在现在的生活里,天气能左右的事情,也就实在太少了。对于比较感情用事的人,最多也就只能左右一下心情。对于别的,可就不好说了。比如,只要还是工作日,再厉的风霜雨雪,你还是要去上班的。这一点,就很能说明问题。

    现在不似过去,乡村里那种田园式的过日子。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雨前锄地,雨后施肥,秋收而冬藏。过去的确是这样子的。我生在一个陕南的一个小山村,村子不大,只有几十户人家。小村小户人家,自然也都算不上富裕。人们都只是以耕种为生,牧畜都可以算做是副业了。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里,严格按着节气过日子。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一年的收成。要不然,那就是逆天时而行。按祖先们留下的规矩和经验,是没有好果子吃的,或者根本就没果子了。

    在那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庄稼人恪守如一的生活习惯。就如同现在的作五休二,朝九晚五一样。人们会夸赞勤劳的人,也会笑话懒惰的人。当然,为了一年的收成,是没有人愿意去偷懒的,除了那些无忧无虑,年少无知的孩童们。大人们负责劳作,孩童们负责玩耍,互不相扰,和谐的很。孩子要是再长大些,就懂事了。农村的孩子早当家,这话一点儿也不假。等过了那个无知的年纪,孩童们一个个,俨然如同个小大人一般,干起活来,丝毫不含糊。

    不过要是下起雨来,那可就不一样了。只要雨不大,人们是不会打伞的。大人们会提着锄头,去菜地里给青苗松松土,好让青苗吃些雨水,长得好些。孩子们便会在雨地里跑着玩耍,你追我赶,笑的快意。至于衣服脏了,或者湿了,没有人会在意。要知道,每家都有一个贤惠善良的母亲呢。

    雨再下的大一点,屋子外面就看不着人了。人们都回到了自己家里,开始取柴生火做饭。做饭时,往往是小孩子坐灶火口儿拉风箱,大人们忙着切菜炒菜。随着风箱噼里啪啦,与炒菜滋啦的声响,一阵炊烟从屋后的烟囱里冒出。吵闹说笑中,饭做好了。大人小孩儿就都端着一碗饭,往台阶上一坐,看着那屋檐上的水珠如串落下,就着酸菜咸菜,狼吞虎咽。一顿饭的功夫,说不定雨就晴了,然后大家就又开始忙碌。人们似乎对于下雨,或者不下雨,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始终如往常一样,快乐也如往常一样。

    所以,这下雨对于人们来说,也应该算得上是好天气了。至少人们不像现在,这样的厌恶下雨天。而且下雨天,还给人们带来很多方便,不然人们还要自己挑水去上庄稼。所以下雨这种事,人们常常是求之还不一定得的。对于小孩子而言,那就更算得上是了。雨地里撒欢儿,可比平日里在地上打滚儿要爽太多了。孩子们喜欢那种雨滴打在脸上,淋在身上的那种感觉,也许这正是天性使然。

    对于老人来说,下雨天可实在算不上好天气。劳作了一辈子,一身的旧疾寒伤,往往会在阴雨天里发作,让人不好受。可是雨后的那一天,一定算得上是好天气。老人们喜欢看河,尤其是雨后涨水了的河。一场雨后,山里的积水会顺势汇进小渠,渠水再流进河里,河水趁势上涨。小雨后,河水会没过河滩。大雨后,河水会于堤坝平齐,却从来不没过。所以,老人们总会站在堤坝上,看着奔流不息的河水,对村子里修河堤的老一辈匠人们赞不绝口。雨后的河水是混青色的,河水湍急,拍在哪里,哪里便会掀起一排浪花,一带而过。老人们喜欢看这种河,看这种青色。也许在这急流里,老人们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年轻时的影子,现在的影子,以及以后,老去的影子。

    老人们会从刚吃过午饭,提一把油布伞,站在河堤上,一直等到傍晚。雨歇后的傍晚,一般会有太阳出来。那个时候的太阳,和站在河堤上的老人很像。很温和,却依旧很明亮。那个时候的空气,也最为清透。天边儿上,未曾散尽的阴云,会将太阳遮住一部分,所以能在天空上看到很明显的光线的痕迹。等乌云全部散尽,太阳也有一半已没下山去。此时,便会成就出一幅“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景象。直到很多年后,我才依稀猜到,这也许就是老人们等那么久,想要看到的景致吧。

    雨下一季,树木发芽,百草涣绿。再下一季,树木葱郁,百草丰茂。下到第三季,就是现在的这般景象了。直消一夜的雨,树木花草用尽一年气力的生长,便会化作不堪,飘摇零落。不过,这也正是秋天该有的景象。如果不这般,那就又算不上是秋了。事实上,那时候村子里的人们,正在盼着这个季节呢。秋天是个收获的季节,人们喜欢秋天,同样也喜欢秋天的天气,所以人们乐意用秋高气爽这样的大气的词语来形容秋天的天气。能发出逢秋悲寂寥这样感慨的人,也只有那些个神经质的文人了。对于庄稼人,对于秋欢喜还来不及呢。

    秋收,对于庄稼人来说,算的是一年中头一等的大事。秋收时,一家里的大人小孩儿会齐上阵。辛苦劳作一年的成果,就在此时见分晓了,因此谁都不敢怠慢。记得小时候,学校里还会专门在秋收时放一次假,叫做忙假,专为秋收而设。忙假通常会有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的时间,对秋收来说,足矣。

    秋收时节里,人们需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所有的粮食都从田里搬回家里,不然,若是来上一场雨,那可就糟糕了。所以,人们往往会一整天都忙在田里。早上,家里的女人会早早起来,烧水做饭。然后用饭缸将饭盛好,再泡上一壶捻茶,放在笼担里。如此,一天在田里的吃饭喝水问题就解决的。

    然而,孩童们是最容易饿的。不过,孩童们会自己给自己找吃的。拾上一把干柴,在田里空地上生上一堆火,再去地里掰上两个嫩玉米棒子,捋上一把豆子,架在火上,三五分钟就能吃上了。这可是最原生的野味,烤玉米的香与炊烟一同弥散在田野里。一阵风来,将青烟吹散,香气却更加四溢山野。

    要是有那家田里的孩子闻到这香,便会寻着味儿过来,在火上再架上几个玉米,分着过活。若是分不停当,便会在漫山遍野里,你追我赶,嚷闹呼喊,夺个公平。大人们也不会去管,看着孩子们嬉戏打闹,就像是看着小猴儿翻跟头一样,只作热闹看。孩童们玩儿累了,便会各回各家的田里,给大人帮忙。当然,孩子们也不会忘了给自己家的大人们带上两个自己烤的玉米。烤玉米和啃玉米,既过了耍性,也解了馋口,乐在其中,便早已将辛苦都抛之云外了。

    等夕阳落下山外,田里青烟还未散尽,只剩一股青烟直上。鸟雀已飞归山林,月色浅上,天边残霞印上红晕,人们这才收拾农具,推车上载满一天的收成,下山回家。此时的天气正好,不温不凉,对于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来说,正是舒适。等人们到家时,已是夜高旷远,星辰远挂,月色弥布,乡野间尽是各式虫鸣声。这种不高不低的唤声,与乡村里星点的灯火,在夜里交相掩映,十分和谐。

    秋收后,忙假也就结束了。孩童们继续去上学,大人们在家剥玉米,打豆子,取粮于糠。不多时,便是冬藏时节了。气温转冷,但天气却依然是好天气。晴日里,大人们在家晾晒粮食,以免屯粮时生了蛀虫。阴云天时,人们就去山田里翻地松土,好为来年开春时的耕种做好准备。若是碰到个大雪天,那就再好不过了。

    大雪天里,农事是做不了了。不过此时,也没有什么要紧的农事可做,粮食早已取好,晾晒干净。田地也早已耕好,就等雨雪来滋润。雪天里,女人和老人们就在家里,生一炉炭火,围炉闲话。此时,常会有邻居来串门,往往是像约好的一样,几家人往一家儿跑。总之是,人越多越好,凑个热闹。

    男人在家里是坐不住的。不过男人们也给自己找了个好活儿,那就是上山去捕猎。往往是男人挎上镰刀,刚一解黄狗儿的缰绳,家里的小孩儿就跨上自己的弹弓,揣上一口袋的石子儿,开始缠着男人闹了。最后就是,男人拉着狗缰绳,小孩儿拽着狗尾巴,上山了。

    山野间的雪,不管雪大雪小,往往都能落住。不似现在的雪,下的再大,地上也见不了半点儿雪的痕迹。所以上山的路,往往一脚就是一个雪窝子,深一脚,浅一脚,很不好走。不过相比于上山寻宝,这些就都算不上什么了。其实,说是打猎,倒算不上那种挎弓配箭,或者是端着猎枪那种,很正式的打猎。那时候,凡是家里有猎枪的,都已经被收走了。所以打猎,就变成了捕猎,而且还是狗捕。

    大雪封山,同样也封了山里各种野物的老巢。所以捕猎,就全靠的是狗鼻子。到山上,放了狗缰绳,就任由小孩儿和狗去撒欢了。小孩儿架着弹弓,毛着腰在树下,对着鸟窝一通乱打。一石惊飞鸟,最后连鸟毛儿都见不上是常事儿。黄狗儿可就务实多了。撒了缰绳,一溜烟儿的就跑的无踪影儿了。几分钟后,就能看见,远处黄狗儿,嘴里叼着一个东西往回跑。不是野鸡,就是山兔,指定错不了。

    男人在一旁,一边看着小孩儿,不让跑远了,一边从腰间抽出镰刀,钶一旁的树枝。树枝用镰刀削的一般齐整,然后剥皮去刺儿。等黄狗儿叼着猎物回来时,一只大笼就已经编成了。野鸡山兔放进笼里,用镰一挑,唤一声黄狗儿和小孩儿,就回家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应该是小孩儿和黄狗儿,最为欢喜的日子了。这样的山珍,对于孩童来说,虽算不上什么新鲜东西,但有肉吃,终究是幸福的事情。大雪天里,也不用担心肉放坏了,在院儿里,随意堆个雪疙瘩,掏个雪窝子出来,将吃剩下的肉埋进雪里。不用担心变质,也不怕猫儿叼走,也不用着电,委实比现在的电冰箱要实用多了。只是要时常防着黄狗儿,狗鼻子,的确比人鼻子灵多了,这一点,我是深信不疑的。所以,在历经一次伤害后,我也多了个心眼儿,每次总是用个破瓦盆将那一堆雪扣上,如此,就再也勿用担心了。

    不过,这样想来,倒是那时更扛冻些。往往是鼻子耳朵脸和手脚都冻伤了,还没觉着,愣是要在雪地里玩耍。不像现在,稍微一降温,就躲在屋内,不敢出去。乐趣,也就是如此在岁月里消磨殆尽,再也找不回来。

    春夏秋冬里,时序有致,节气有始有终。天气虽有变换,却大抵都逃不出那几样。无论阴晴雨雪,还是风霜雷雾,总有心情与天气契合时,那时,天气自然就是好天气,心情,也自然就是好心情了。

    只是现在,好心情少了,所以能算得上是好天气的,也就少了。闲时,再也看不上河水潮张,傍晚残霞,秋收忙景,和山野里,孩童萎火的青烟了。乡村里,大都翻修了新房子。和我一般大小的,也都去了山外打工,所以新房,总无人居住,人去楼空。山野里的田地,也早已成了荒地,和村庄显得相得益彰的寂静。这种寂静,让村子里没有一丁点儿人情味儿。不种田了,对于天气,人们自然也就漠不关心了。

    所以,什么是好天气?拿此时来说吧,秋雨初歇,秋阳初照,秋风微起。我想,在老家的小院儿里,搬一把老椅子,最好旁边能有个石案。最好啊,还有闲工夫,摆上两盏。一盏放茶,一盏放酒。茶自己喝,酒给别人。当然,最好还有一个能等来的人。这应该就是我理想中,好天气里,最好的天气了。

    谷少语,旧时天气,作于丙申秋,岁末,稍暖,微凉。

    丁酉初春,再读,有感,再记,旧时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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