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云潇
秋水和长天发誓:以后再也不放凤六姑娘独自出门了。
这位主子说话也太没谱了,说不走远,谁知一转眼就不见了人影。害的她们以为洛川王妃舍不得妹子,一并带去王府了呢。谁知又一转眼间,人回来了,倒是半拖半抱地弄回个血人来。惊的秋水下巴都要掉了。等进前一看,长天的腿软的都要瘫坐在地上。
苍天呀大地呀,天你快点黑吧!秋水祈祷着。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拖着一个血淋淋的男人,传出去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凤鸾歌不管这些,把人弄进院子里,就吩咐两个丫鬟烧水,拿布条剪刀。秋水本来抵死守着房门,不让那男子进去的,被凤鸾歌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他若是死了,就让你给他收殓。”吓得忙闪开了。
长天端水来的时候,凤鸾歌的剪刀已经把男子的上身衣服都绞烂了,露出精壮的躯体,只是这躯体上左一个刀痕右一个剑洞的,有些惨不惹睹。可是她家凤六姑娘怎么回事?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为他擦拭伤口,又把王妃赠的金疮药洒在刀口上,再用棉布布条压住止血。她家姑娘何时成了大夫了?还这么不害羞?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功告成!”忙活完了的凤鸾歌拍拍手说。“该止得血止了,该包的伤口包了。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造化了。”
她翻拣着那男子血淋淋的衣服,不期然从中掉落了一块玉牌。她拾起来,拿在手里仔细观看,只见单面雕刻着繁复的螭龙云纹,另一面却雕刻一个云字。
“原来你叫小云云呀。”凤鸾歌自言自语地说。她又看了看昏迷的男人,脸色苍白,脸型瘦削,两道深眉如刀刻的一般。嘴唇么……她记得自己看过的一本书上说薄唇的男子大多冷情。唯一看不见的是眼睛,想来应该也不至于太难看。她总不能去扒开那沉睡的眼皮吧?
“姑娘!接下来怎么办?”秋水急得直跺脚。“总不能让他在这待一夜吧?”
“嗯,是不能。”凤鸾歌点点头说。
“那我和长天趁着天黑把他弄出去。”秋水心里像是落了块石头,“幸亏今天周妈妈回了侯府去领月钱。不然等明天她回来,姑娘可就说不清楚了。”
“哼,那个老刁奴,我用得着和她说?”凤鸾歌指指男子,“把他弄到周妈妈屋里去!”
“什么?”秋水和长天都瞪大了眼睛。周妈妈是候府的老人了,面子里子都赶的上半个主子了。把个男人弄到她屋里,她俩这二等丫鬟是说什么也不敢。
“要不,”凤鸾歌阴恻恻地开口,“把他弄到你们屋里?反正我是主子,他不能在我这里。”
那你倒是别把人弄回来呀!秋水在心里哀叹道,嘴上却不敢说。愁眉苦脸地要和长天把人弄走,却是不得要领,眼见着那包扎好的伤口又要渗出血来,凤鸾歌忙说:“算了算了!让他在这儿吧!别回头我救了半天,你俩再给我戳死了。”
“那怎么行?姑娘是……”秋水大惊失色。怎么姑娘挨了顿打,越发不顾礼法教化了呢?
“你们看他这半死不活的样,他能干什么呀?啊?他能干啥?”凤鸾歌指着男子说。“来,你俩把被褥都搬我这里来。咱们一起睡,这样总行了吧?”
两个丫鬟的脸色越发灰败。姑娘怎么什么话也敢说?这要让周妈妈知道了,她俩不死也得脱层皮。可是凤鸾歌是主子,主子说的再不对再离谱,她俩也得照做。而且看主子那气定神闲的样子,也只好遵从。
半夜里,男子醒来。他初睁开眼时,有一刹那恍惚。他记得自己被人围攻,听见有人在叫王爷,对了,是个女人。之后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后来迷迷糊糊中他又听见有人说话,只是听不真切。那现在他是在哪里?他往左歪头,见是一张帘幕低垂的床帐,脚踏上合衣睡着个女子,他又试着往右歪头,不期然撞进一双晶亮的眼眸中。虽是暗夜,也未燃灯烛,那双眸子却如广袤暗夜中星子般莹澈。只是距离他太近了,他险些叫出声来。下一秒,一双微凉的小手就捂住了他的嘴。他大惊,咬牙便要用尽力气反击。另一只手却抚上他的额头,听她小声说:“你还不安分点?你发烧了知不知道?”他便无端地放弃了攻击,见她伶俐地去茶壶中倒了杯水,将他扶起来,杯子凑到他唇边。他不惯被别人这样服侍,想要抬手接,一动却是撕扯般的疼。就听她说:“你别让我功夫白费啊!好不容易才止住的血。”
没奈何,他只得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也是他烧的厉害,这一口水下去,犹如冰冽甘泉般爽口,将口中那些黏腻苦涩冲淡了不少,干脆趁势将那杯中水一口气喝完。看着那女子说:“还要。”
她便果然又去倒了一杯来,这次说:“慢慢喝。”
“是你救了我?你是王府丫鬟?”他被她又重新服侍着躺好,心里莫名地感到一暖。
凤鸾歌一怔,旋即低声笑道:“是,小云云,看来你还没烧糊涂。”
他一怔,不知“小云云”是什么意思。刚要说话,却见她做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她打了个哈欠,轻声说:“快睡吧。别吵醒了她们。”自己却爬进那帐子里去了。
他这才注意到窗下的一张凉榻上还睡了一个女子。看来果真是王府的丫鬟。可是这里又分明不是王府的样子。她到底是谁呢?
这么想着,便又迷迷糊糊睡过去。等到二番醒来,却是天光大亮了。
“吆!醒了?”一个十六七岁的红衣女孩儿正在熬着一锅汤药,见他醒来先是一喜,又是一愁,“那这药还喝不喝呢?”
“叫我说,就不喝了吧。人都醒过来了,她又不是大夫。”一个绿衣女孩看看他,对红衣女孩儿说。
单听声音,他就知道不是她。他坐起来,发现自己上身赤裸,胸腹前的伤口被层层包裹住。屋内两个女孩儿羞得手脚无处安放,要找自己的衣服,却只看见一堆血染的布条。
只是不见了云纹龙螭佩。
“她呢?”他开口问。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你这人好没道理。”红衣女子不敢看他精壮的躯体,低着头,嘴上却不饶人,“既然醒来了,还赖在这里干什么?咱们一屋子都是姑娘家,怎么也不知道避嫌?……”
“秋水呀,你是要他光着身子出去么?”
一袭海棠色梅纹如意绣罗衫,下配月白挑线裙。鬓边别无饰物,倒是插了一枝上乘的玲珑玉釵。罥眉如烟,眸如点墨,肤若凝脂,鼻悬新荔,樱唇贝齿,声音里更是透着少见的干脆利落。人从门外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包袱。正不满地瞪着屋里众人。
白天看她,竟是如此美人。他刚要开口,那个包袱便朝他飞过来。他一把抓在手里,打开看是两件半旧的男人衣衫。
“你的衣服没法穿了。穿这个吧。”她说。“一共是十两银子。”她向他伸出手。
秋水和长天低着头假装看不见,心里却在不住地哀叹:六姑娘你什么时候缺过银子?怎么就伸出手去了呢?这哪里还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这两件旧衫不值十两银子吧?”他翻拣着衣服,缓缓说道。
凤鸾歌眼珠子转了转,说:“衣服一两银子就够了,不过你昨晚上一共费了我四条裙带,烧水呢又费了一捆松枝,半夜给你喝的清凉茶,是我专门做的,要是外面卖的,怎么也值三钱五钱,最最重要的是,你用了王府的金疮药。”她扬扬手中的小瓷瓶,“喏,单这个就不止五两银子呢!”她又一指药气氤氲的药锅,“还有那些救命之物,哪一样不值五两银子?”
秋水和长天实在听不下去了,她们家六姑娘怎么就市侩起来?还学了一手讹诈砸杠子的本事?两个人低着头走了出去。秋水走到门口忍不住对凤鸾歌说:“姑娘还是赶紧打发他走吧,周妈妈快回来了呢。”这一回头又看见男子精壮的赤膊,忙转过脸去,面颊又红了。
“你是谁家的姑娘?”他开口问。怎么别的女子都知道羞耻,唯有她,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一错不错地盯着他要银子?伸到眼前的手心莹白柔润,葱指纤长,指尖未涂蔻丹,是难得一见的清透指甲。她该没受过什么苦。
“你管我是谁家的姑娘。欠债还钱,知恩图报。这个道理你懂的吧?”她娇蛮地说,令他觉得好笑。
“那在下遗失了一块贵重的玉佩,姑娘可见过?”他神色郑重地说。
“什么玉佩?没见过。”凤鸾歌理直气壮地撒谎。清白无辜的样子让他心中莫名一荡,然而面上还是要吓唬吓唬她,于是冷冷地说:“那我只好把姑娘杀了。”
凤鸾歌大惊失色。那眼中闪过一丝的慌乱,让他心中窃喜,不过就是个十四五岁调皮些的小姑娘罢了。
哪知道凤鸾歌接下来的话让他倒苦笑不得:“你是用刀?还是用绳?要不掐死我?你有力气吗?”她上下打量他:“你现在是不是头晕目眩,四肢无力?”她讥诮地看着他,忽然笑道:“自己明明像个鬼,还要逞英雄!”
说完自己走到药炉旁边,把药濞出来端给他,说:“喝了赶紧走。我这里留不得你了。”
他反唇相讥:“孤男寡女与我同处一室,姑娘竟也不知道害羞?你的同伴都怕我,你怎么不怕?”
凤鸾歌心想,你不就是个男人吗?上一世老娘见得男人多了,活的死的都有。虽然没有你好看,但是构造都是一样的,有什么好怕?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我怕呀,谁说我不怕?所以才叫你赶紧走呀。”
这是什么理由?他又觉得好笑。二十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教他这么神清气爽。于是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我叫云潇。”
“我管你叫什么。要不给钱,要不就滚蛋。”凤鸾歌冷冷地说。
云潇想了想,忽然从腰间拔出一把镶嵌着玉石的短剑。样子甚为古朴,在剑柄处镶嵌着一枚血玉,艳如鸽血,一看就是上乘货。凤鸾歌那个后悔呀,早知道昨晚就往下摸摸了。
云潇把剑送至凤鸾歌眼前,说:“我没有银子,那枚玉佩对我至关紧要,我想……”
凤鸾歌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也不管云潇看不看的懂,说:“成交。”一手拿过剑,比划了两下,伸胳膊蹬腿的,还得意地问云潇:“是这样子吧?”殊不知看在云潇眼里是画虎类犬,比手舞足蹈的螃蟹还难看,令人啼笑皆非。他强忍着笑,说:“快将玉佩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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