蟋蟀

作者: 十年北山 | 来源:发表于2017-05-26 23:04 被阅读78次

    曾读过一位读金融的网友博客上的文章《冬天有没有蟋蟀?》,开头提及济慈(John Keats)的诗《蟋蟀与蚱蜢》(On the Grasshopper and Cricket):

    在一个寒冷的冬夜,严霜

    覆盖大地,一片寂静,

    炉边传来了蟋蟀的鸣叫

    On a lone winter evening, when the frost

    Has wrought a silence, from the stove there shrills

    The Cricket's song

    他就好奇,因为他冬天从来没有听到过蟋蟀叫,所以非常怀疑是否济慈虚构的情节。也难得,这年头有人还关心这样的小动物,还是读金融的,虽然蟋蟀在虫族中地位并不低,常可以跟柳上的高蝉一样,成为雅士们笔下歌颂的对象,但最近好像很少人提及它了。或许还可以在童话书中看到它的身影,可中国的童话故事通常都有一个俗成的结尾,无论故事再精彩,一个教训意味的尾巴都不可少的,所以尽管讲的都是可爱的小动物,却是一副道学家的姿态,有点坏了兴致。法布尔的《昆虫记》则没有这样教训的嘴脸,读来都是童趣可掬的,里面有很大一段篇幅讲到蟋蟀,从建造房子、它的乐器和它的歌声,可惜就是没有提到活在炉边的这种蟋蟀,只是说到有种“波尔多蟋蟀”常会造访他的家里,但没有指出是否冬天。国风中“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不知这老祖宗里就提及的蟋蟀是否跟波尔多蟋蟀是同一种呢?最后还是在《塞耳彭的自然史》中找到一点资料:

    “柔嫩的昆虫栖于户外者,可享受的夏天是短的,寒冷而难受的月份,只有靠酣睡打发。家蟋蟀则不同,它住的地方宛如热带,故总是活泼而快乐的,一炉旺盛的圣诞火,对它就是三伏天。它的声音,虽也闻之于白天,但夜晚才是它正常出没的时刻。天一擦黑,“唧唧”声便响起来,它就出来跑了;并由跳蚤的大小,长到成虫的个头。由它居住的灼热环境看,它应该好口渴;对液体很贪恋,所以盛水、奶和肉汤的盘子里,时有溺死鬼。凡潮湿的东西,它都喜欢,炉边挂的湿毛线袜子和围裙,常常被咬出洞子。”

    从周作人的《夜读抄》知道吉尔伯特.怀特(Gilbert White)的《塞耳彭的自然史》(The Natural History of Selborne),这个牛津毕业生,打了一辈子的光棍,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观察伦敦边上一个闭塞的小镇的花草虫鱼上面,这个尺牍体的书成之后,却成为畅销书,两百年来,“老老小小爱读不厌”,他也成了博物学一个开山的老祖,所以他的话还是很可信的。这已经很清楚了,济慈没有撒谎。

    蟋蟀,我们乡下叫“草唧” ,望文生义好像是在草里鸣叫的昆虫,可我十分怀疑这可能是古语“促织”的变音,因为在客家话中,这两个词语的发音是很像的,“促织”也太文雅,乡下人理解不了,很有可能叫着叫着变成“草唧”,就如《让子弹飞》的大盗张牧之,在民众的眼里却变成“张麻子”。

    这“草唧”没有一个小孩子是不认识的。九月家家户户打橄榄,小孩子们在树下的草地上拾橄榄果,时不时就可以碰见躲在草丛里的小家伙。它的样子既像蝉,又像蚱蜢,小小的个子,嗓门却很大,这是我们小孩子所好奇的。还有一个机会常碰到蟋蟀的,就是小孩子课余时间的“打蜢”。也不知哪里的养鸟人需要大量的小蚱蜢,到处收购,惹得小孩子一到周末都提着工具去山边捉蚱蜢。工具是一个自制的铁环网罩子,有竹柄,小孩子提着它活像一个探雷的工兵,每见到有蚱蜢,就用网罩罩住。若罩住“铁骨”、“花翼”等小蚱蜢当然开心,会细心把它们捉住,放进准备好的袋子里面。不招人喜欢是“大油蜢公”(大蝗虫),它的体量巨大,头部活像一个砖头,会撑坏网,随捉放生。最讨厌是“鬼蜢”,这种蚱蜢的头是尖的,滑稽得来又有几分阴森之气,加上它的名字的缘故,所以凡是打到此蜢,小孩子都大为懊恼沮丧的。当然了,蟋蟀也常打到的,我们对它却不反感,可是养鸟人不收,也只有放了它。在《聊斋》里的《促织》里,鸡是吃蟋蟀的,把千辛万苦找来善斗蟋蟀的男主人公提防的够苦,但同是禽类,鸟儿却是不吃,也不知何道理。

    说到晚上的不速之客,那是常有的事。每当有蟋蟀、蚱蜢夜侵厅堂,吾乡人却是大为惶恐的,因为他们觉得那可能是祖先们化身昆虫来登堂造访。所以,一旦看见,就毕恭毕敬的态度地招待它们,给它们东西吃,再小心翼翼地把他们送走,小孩子稍有不敬则会受到大人的怒喝。所以古人就算“蟋蟀在堂”、“十月蟋蟀,在我床下”,也只能随遇而安,听之任之,怕是也是这个道理?

    “鸟鸣于春,虫鸣于秋”,诗人在这萧瑟的季节闻到这鸣虫,有感于时序的变化,这天籁不知觉中流出于笔下,这是很自然的事。日本的俳人从蟋蟀的叫声入诗怕是从很幽微的角度呢。俳人的老祖芭蕉,却是留下了多首关于蟋蟀的:

    其一“好凄清,往昔的金盔下,如今听到了蟋蟀声”

    又“渔夫家,小虾盛满平箩,混进一只蟋蟀在鸣唱”

    又“秋后的寒虫在唱,人却在雨声中老了”

    日本人在这种细微之处的感悟往往胜人一筹的,虽然翻译成汉语已经失去了原味,可还是能感受到不一样的味道的。蟋蟀的讨论也就在这里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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