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侦探小说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一生写了近百部推理小说和剧本，她是莎士比亚之后最受欢迎的英国作家。她在自己的作品中塑造了比利时侦探波洛、老处女马普尔小姐和退休的情报人员杜本思夫妇这些脍炙人口的神探形象。她的小说被改编成电影，剧本也一直经久不衰。著名的科幻小说和科普作家阿西莫夫认为阿加莎·克里斯蒂是最伟大的推理小说家，他自己也模仿阿婆写了一部短篇推理小说集。
《无人生还》（And Then There Were None）,又名《十个小印第安人》（Ten Little Niggers），这部小说在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全部作品中极其引人注目。首先，上文提到的那三位著名侦探一个都没出场，其次，小说中的十个出场人物在最后全部死光光了。第三，全书的情节紧凑、紧张、扣人心弦，给人同时在读一部悬疑小说的感觉。小说套用了推理小说一贯的“密室谋杀”的格局。读者如果不是看到结尾，基本上无法推断中凶手到底是哪一位。
在小说的开头，法官、家庭教师、探险家、老处女、将军、医生、纨绔子弟、侦探相继登场，他们八个人互不相识，但都接到名为欧文的一对夫妇的来信，邀请他们去欧文夫妇新近买下的印第安岛去度假。他们坐船登岛后，并未见到欧文夫妇。已经在那里恭候他们光临的男管家和女佣是夫妻，他们向客人解释说：欧文夫妇因故当晚不会到来，但希望客人们能过得愉快。欧文夫妇也早就分配了每一名客人入住的房间。他们在自己的房间里发现了挂在墙上的一首诗歌，写道：
Ten little Indian boys went out to dine;
十个印地安小男孩，为了吃饭去奔走；
One choked his little self and then there were nine.
噎死一个没法救，十个只剩九。
Nine little Indian boys sat up very late;
九个印地安小男孩，深夜不寐真困乏；
One overslept himself and then there were eight.
倒头一睡睡死啦，九个只剩八。
Eight little Indian boys travelling in Devon;
八个印地安小男孩，德文郡里去猎奇；
One said he'd stay there and then there were seven.
丢下一个在那里，八个只剩七。
Seven little Indian boys chopping up sticks;
七个印地安小男孩，伐树砍枝不顺手；
One chopped himself in halves and then there were six.
斧劈两半一命休，七个只剩六。
Six little Indian boys playing with a hive;
六个印地安小男孩，玩弄蜂房惹蜂怒；
A bumblebee stung one and then there were five.
飞来一蛰命呜呼，六个只剩五。
Five little Indian boys going in for law;
五个印地安小男孩，惹是生非打官司；
One got in Chancery and then there were four.
官司缠身直到死，五个只剩四。
Four little Indian boys going out to sea;
四个印地安小男孩，结伙出海遭大难；
A red herring swallowed one and then there were three.
鱼吞一个血斑斑，四个只剩三。
Three little Indian boys walking in the Zoo;
三个印地安小男孩，动物园里遭祸殃；
A big bear hugged one and then there were two.
狗熊突然从天降，三个只剩两。
Two little Indian boys sitting in the sun;
两个印地安小男孩，太阳底下长叹息；
One got frizzled up and then there was one.
晒死烤死悲戚戚，两个只剩一。
One little Indian boy left all alone;
一个印地安小男孩，归去来兮只一人；
He went and hanged himself and then there were none.
悬梁自尽了此生，一个也不剩。
好玩的是，八名客人在享用了丰盛的晚餐后，在餐厅桌子的正中发现了十个小印第安人的小瓷像，并发现每个人的房间里都挂着那首诗。他们正在分成小组聊得不亦乐乎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用清晰的声音指控他们都犯了谋杀罪：法官将一名无辜的人判了死刑；家庭女教师杀害了她前雇主的儿子；探险家杀死了东非某部落的21名土著；老处女将其未婚先孕的女佣赶出家门，导致后者自杀；将军杀死了自己的情敌；纨绔子弟开车撞死了两个小孩；医生杀死了自己的一名患者；侦探杀死了一名被冤枉的人；而管家和女佣人杀死了他们以前服侍的一个雇主。众人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指控，都吓得目瞪口呆。管家手中正端着的一托盘咖啡杯掉在地上，而正在门外的女佣人则昏了过去。
众人在医生的帮助下将女佣人送回房间去休养后，都聚集在餐厅中。他们找到了声音的来源：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放的一个留声机，而唱片上印着的内容是“天鹅湖”。罗杰斯在回答众人的问题时告诉他们：欧文夫妇通过职业介绍所雇佣了他们夫妇，他们按照欧文夫妇的书面指令到岛上准备一切。欧文夫妇还对客人房间的安排以及晚餐的安排都做了详尽的书面指示。管家只是照章行事。且欧文夫妇也说过他们有事，要第二天才能到岛上来。每个人接下来当然是竭力为自己开脱，都说自己受到了诬告。他们还出示了欧文夫妇邀请他们到岛上来度假或雇佣他们的信。法官经过对比指出：欧文夫妇的签名其实是“无名氏”的意思。看来他们是进入了一个圈套。大家都想立即离开，但是管家说船只有每天上午才会光临。就在大家人心惶惶之时，纨绔子弟表示说他根本不信这一套，结果，他当着众人的面，在喝下自己那杯酒以后呛死了。
没人相信充满了生命力的纨绔子弟会自杀，医生怀疑他是被毒死的。现在，所有人对于有人引诱他们进入这个圈套都深信不疑了。他们各自回房。管家在收拾餐厅时发现桌上只有九个小瓷人了。
第二天一早，管家就叫来医生，原来女佣人已经在睡梦中死去。且这天应该到岛上来的船也根本没来。众人在吃午饭的时候发现将军被人从后面击中后脑勺而死。下午，富有行动力的探险家、侦探和医生对这个岛屿搜个了兜底翻，结果发现，除了他们这七个人以外，岛上没有任何人。且每死一个人，小瓷人就会少一个。
当晚，刮起了风暴。大家聚集在餐厅里，分析出凶手只可能是他们中的一人。他们互相怀疑，相互提防。第二天一早，管家被发现在劈柴时被人用斧头劈死。而老处女在早餐后被人注射毒物而死。剩下的五个人惶惶不可终日。探险家回房间时发现自己带来的手枪失踪。当天晚上，法官被枪杀。
第二天早上，剩下的侦探、探险家和家庭教师发现医生失踪了。他们再次搜查了整个岛也没发现医生的一丝踪迹。而探险家在自己的房间里找到了神秘回归的手枪。侦探在回别墅吃饭时被楼上、也就是家庭教师房间窗户中掉下的大理石砸死。探险家和家庭教师以为医生就是凶手时，在海滩上发现了被海水冲到岸上的医生的尸体。家庭教师提议他们把尸体搬到海水不到的地方。在这过程中，她偷走了探险家口袋中的手枪，在探险家上来抢夺时毫不犹豫地开枪打死了对方。
家庭教师感觉自己安全了，她回到了别墅里。却发现有人在自己房间里布置好了吊索和椅子。她在过分紧张和疲劳的状态下上吊自杀。至此，十个人全部死去，且每个人的死法基本都与儿歌相符合。但是，有人在死后将家庭医生踢开的椅子放回了原处。
警察在风暴平息后登岛，发现了十具尸体。他们还发现，所谓的欧文夫妇，其实是一个犹太人，正是他安排了一个神秘买主买下了这个岛，并告诉对岸的居民，客人们将在岛上玩一个赌赛，看谁能在岛上坚持一个星期，因此在岛上发出求救信号时不要登岛。也正是他给这十个人写信或雇佣了他们，从而将他们骗到岛上。不过，这个犹太人在办完这一切以后也死了。岛上的命案看上去是一个解不开的迷。直到有人在海上打捞到一个瓶子，里面装着法官写给英国警察厅的手稿，这个凶杀案才被正式破案。
原来，这一切全部是法官的杰作。他从小就发现自己是一个杀害狂，但同时具有强烈的正义感。法官的职业满足了他的天性。当他发现自己患了不治之症之后，他决定处决十个法律无法制裁的杀人犯。他通过各种渠道搜集了那十个人的资料（其中包括为他安排这一切的犹太人），并精心设好了圈套。由于他小时候就熟知《十个小印第安人》那首儿歌，他又孩子气地想让这十个人的死法尽量接近儿歌，并按照他们罪行的轻重程度，设计了处死他们的顺序。
在一口气欲罢不能地看完小说后，尽管这只是一部推理小说，但是我们依然会首先思考一个问题：该如何来评价法官的行为？
人类社会的法律体制，是人类进入文明社会之后的产物。那是由于人类在团体规模日益变大，无论在社会管理、还是在私有财产的管理、向统治者纳税等方面都变得日益复杂，需要有一整套固定的、标准的规则来解决刑事和民商事方面出现的问题和纠纷。不过在古代，杀人和伤害这类的刑事案子是允许被害人的亲属直接报仇的。以国家的身份对罪犯进行审判并处以相应的刑罚，是近代社会才出现的法律体制。在英美等国，它们的法律体制属于英美法系，特征是陪审团制度，遵循罗马法律体系的公民非经恰当审判不能被定罪、人身保护权（habeas corpus）、和疑罪从无（in dubio, pro rio）等原则。美国轰动一时的橄榄球明星和影星辛普森杀妻一案，就是由于警方在收集证据时存在大量的违法违规行为，最终导致他被无罪释放。可想而知，在这样的国家里，有罪但逃脱法律制裁的人数是相当可观的。
而人类社会，又呼唤正义。只是正义如同平等一样，都只是一种理想。即使人类在现代社会已经发展出非常完备的法律体系，能够以种种手段逃脱法律制裁的人还是不少。作者在这部小说中所列举的那些案例，在现实中其实屡见不鲜：
1. 纨绔子弟看上去只是由于车祸才撞死两个小孩，但实际上他是酒后超速，而且是明知故犯。他本人仅受到驾照被吊销一年的惩罚。他不但不吸取血的教训，还把责任都推给死者。然后不思悔改，继续一如既往地飙车。这种人，属于毫无道德和社会责任意识的人。
2. 管家和女佣这对夫妇，因为贪图雇主许诺给他们的一大笔遗产，故意在雇主犯病需要急救时拖延时间，使得雇主失去了抢救的时机而死亡。实际上用巧妙的手法杀死了自己的雇主。
3. 医生由于酗酒，在需要他动手术时由于致命的失误造成患者死亡。虽然医院中的其他医生护士明知如此，但出于维护医院名声的考虑而帮他遮掩过去。尽管如此，这也无法掩盖他是一个玩忽职守、视病人性命为草芥的人。
4. 探险家在一次丛林探险中遇到险境，抛弃了与他同行的21名非洲土著，自己拿走了所有的粮食出走，而任由他们饿死。与所有其他人竭力为自己的罪行辩护和开脱相反，他是笑嘻嘻大言不惭地把自己的所作所为讲了出来，连起码的道德和羞耻心都没有。因为他认为非洲土著不是人。连老处女都听不下去，忍不住说：“他们也是我们的兄弟。”这种人简直贪生怕死、自私自利到了极点。
5. 家庭教师是为了帮自己的男友获得遗产而冷静地谋杀了自己雇主的儿子，还把这场谋杀巧妙地伪装成一起事故。可惜她的男友非但不感激她，还因为看穿了她的真实面目而离开了她。
6. 将军利用自己的职权，派他的情敌去执行一项送命的任务而除掉了自己的情敌。
7. 老处女是虔诚的教徒，认为自己是一个捍卫道德的卫道士。女佣未婚先孕，在她看来是伤风败俗之事，怎么能让这种人继续为她工作。看来宗教能使人更加具有道德感是无法成立的。宗教反而会让虔诚的教徒借着宗教的名义做出更坏的事。这种例子，在历史上早已屡见不鲜了。
8. 侦探以前是警察，因为贪图钱财与犯罪分子勾结，做假证陷害无辜的人，导致后者死亡。这是另一个不顾廉耻、没有丝毫职业道德的人，而且由于他拥有的是公权力，作恶就更加可怕。
9. 因为法官自己并没有冤枉罪犯，所以最后一个小印第安人其实是那个为他办事的犹太人。那个犹太人习惯于游走于法律边缘，例如做假账天衣无缝，诱惑少女吸毒导致后者自杀等。所以法官在他办完事后给了他一粒安眠药，骗他说这是很有效的胃药。一方面，死人不会泄露他的秘密，另一方面，法官也认为他是罪有应得的。
对于上述这种侥幸逃脱法律制裁的伪君子、毫无道德感和羞耻心的坏蛋，人们还是希望他们能够受到惩罚。阿加莎·克里斯蒂应该是认为上帝是不存在的，因为她并没有指望这些人会被上帝惩罚，而是安排了类似蝙蝠侠的人物——法官，来为民除害。侠客之类的人物，古今中外一直是人们喜闻乐见的，那也是为什么漫威的电影和漫画能经久不衰，金庸古龙的武侠会被奉为经典。我们需要这样的人物，当我们无法保护自己，当法律鞭长莫及时，他们能挺身而出维护我们的利益。
正因为如此，法官这个人物，在小说中才能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他毕竟是充当了一名侠客的角色。其实，每个读者也都心里雪亮：侠客是只能在文学作品和影视娱乐作品中存在的人物，只要让读者或观众在体验时感觉过了一把瘾，并伸张了正义，就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使命。
而现实，还会更加丑陋不堪。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