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茫茫的沙漠掩盖了世间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一眼望去,只是黄黄的一片,与天空的蓝交集在远方。渺小的物种居于此,望不到头。
越是平静和神秘的地方,越是能激起人类的兴趣。一支好奇心满满的小分队全副武装来到了这神秘莫测的荒漠。
“我们都走了一整天了,什么都没发现。只有沙子,到处的沙子。”
大头用脚朝沙地烦闷地踹了一脚,扬起了无数的小沙粒。
“就是,我看那宝藏根本不存在,就是糊弄人的。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吧,别在这找罪受了。”
小虎附和着大头说。
“不行,找不到,我是不会回去的。”
找不到宝藏,我可就完蛋了。原野在心中暗自嘟囔。口头上毫不犹豫地否决了他们的提议。
二人见原野的态度如此坚决,便也闷声不再说话。
还没等他们再次出发,远处突然聚起了一团沙龙卷。正朝着他们的方向极速前进。
“不好,是沙尘暴,快跑!”
三人急急忙忙地奔逃。可又怎么能抵得过,他们终究被掩埋在黄沙之下。
等风暴过后,这片荒漠又重新回归平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知过了多久,原野恢复了意识。他从沙地上爬起,抖落了几下铺在身上的沙被子。他向四周叫喊了伙伴的名字。可并没有任何答复。
因为刚才的风暴,原野带来的包袱都不见了。现在没有水,没有食物,只有灰头土脸的将死之人。原野此刻开始有些后悔来到这吃人的鬼地方。
片刻之后,原野决定起身去寻找水源。绝不能在这等死。
还没等原野走多远,绿洲像梦一样出现在他的眼前。
原野欣喜若狂,朝生的希望狂奔。他扑过去,差一点就落入水中。要是他会游泳,一定来个完美的入水姿势。
原野闹出的动静一时吓到了不远处正在打水的人。
那人握着手中的拐杖,在地上敲敲打打一点一点地挪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有人吗,是谁啊?”
原野满足地喝饱了肚子。他听到了附近的人声,好像在和他说话。
他转过头,看到二十米外有人在对自己喊话。他连忙跑去,以为是找到了伙伴。
等前方的身影愈渐清晰后,原野才发现眼前是个陌生的小伙子。而且还是个盲人。
“我是来沙漠旅行的,只是不幸遇到了沙尘暴,和朋友走散了。”
原野隐瞒了自己的真实目的。原野这个人一向警惕惯了。
“原来如此,那你一定很饿吧,要不来我家坐坐,诺,就在那。”
原野顺着盲小伙指的方向望去。隐约中有一座小城驻立在黄沙之中。
难道我找到宝藏了?原野在心中暗暗窃喜。
“好,我和你去。对了,你眼睛看不见,怎么一个人在这?”
“你果然可以看见。刚才我听见你跑来的声音就知道你不是我们这的人。哪有盲人能这样跑的。”
“啊?”
原野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们那都是盲人?”
“对。所以我真的很羡慕你这种可以看见的人。你们那没有盲人吗?”
“当然有,可是只是小部分,而且还是很有希望治愈的。”
“真好,你一定是从光明之域来的吧。”
“嗯…也可以这么说吧。”
原野挠了挠头,觉得怪怪的。
就这样,原野随盲小伙来到了这奇特的小城。
这座小城看起来很古老,建筑全由黄土石块堆砌而成。城墙上爬满了坑坑洼洼的痕迹。居住于此的城民,一眼看下来,全是盲人。他们的身上都系挂着一个铜铃,想来是为了不碰触到他人。
盲小伙带领着原野回到了简陋的小屋子。里头的人听到铜铃的声音,知道有人回来了,便出门迎接。
“季,你回来了。怎么,身边还有别人吗?”
说话的人捕捉到了原野的脚步声,又只听到一个铜铃的声音,不觉有些疑惑。
“母亲,我今天带了一个人回来。”
季向母亲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母亲听完,满脸都是惊讶不已的神情。她激动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这传说中能看见光明的人。
原野有些尴尬,但还是咧着嘴配合着。
“叮当,叮当。”
是铜铃的声音。原野转头一看,发现是一个老妇人。她正拄着拐,佝着背,低着头,步履蹒跚地经过。而那清脆的响声正是从她腰上两个大铜铃中传来的。
“这位是?”
“别理她。可别玷污了您宝贵的眼睛。”
母亲鄙夷地说。
原野见其面色不对,也就不好接着问下去。只听到房门关闭的吱呀之音。
原野在季家享用了一顿丰厚的美餐后,跟着季参观这个神秘的小城。
原野还是抵不过好奇心的驱使,向季询问了刚才那老妇人。
“她啊,是早年我爷爷捡来的孤儿。不仅盲,还是个哑巴。全城中独一份呢。所以没人想接近她。只是我爷爷心太好,才一直留她在家吃白饭。”
季现出了和他母亲一样的神色。
这老妇还真是够特别的。莫非和宝藏有什么联系不成。原野在心里不停地暗自琢磨。
这半天下来,原野这名字彻底传遍了全城。大家都知道了有个来自光明之域的外乡人叫原野。
原野一旦走在街上,还未出两步,就可以看见有城民向他这个方向望来。
这些人虽然眼睛看不见,耳朵可十分灵敏。没有带铜铃,还有脚步声的,一定就是那神奇的外乡人了。
原野这一路下来,享受了无数崇敬的喝彩声和羡慕的笑脸。原野感觉自己就是个大明星。自己的虚荣心第一次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越来越觉得上天要开始眷顾自己了。
晚上,原野躺在由季母亲亲自精心整理的小床上。他回忆着白天发生的一切,既觉得不可思议,又为这幸运沾沾自喜。按捺不住内心的欢喜,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这时,外头传来了细微的吱呀声。这么晚了,谁还要出门啊。原野起身,想要一探究竟。
他悄悄将门挪开一条缝,尽力不发出一丝声响。从门缝里,原野隐隐约约看见了蜡烛的微光。那人轻轻打开大门,拄着拐杖走了出去。
这身形像极了那老妇。不行,我得跟去看看。原野赶忙穿起衣服,偷偷跟在那老妇后头。
一路上,老妇走得很慢,可是目的地却十分明确,没有一刻的停留。
这老太太到底要去哪啊。这大晚上,黑漆漆的,怪吓人的。等等,蜡烛,她是个盲人,为什么要拿蜡烛。原野心里一惊,疑惑更加深了。
原野跟着老妇走过一个又一个弯弯绕绕。最后,老妇在城后的土坡前停下了。只见她缓缓跪下,对着身前的墓碑,一下一下啜泣起来。可以听出老妇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那释放不出的悲伤让原野听了也觉得压抑极了。
终于,原野忍不住一个劲上前,想要解开这个萦绕在心上的谜团。
“老太太,您这是在做什么?”
老妇并没有因此而吓一跳,她挣扎着起身。拿起蜡烛,对着自己和原野。
“你!”
原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在老妇的眼里看到了光。那不是因为蜡烛的照耀,而是真真实实从眼球里渗出的光啊。
“你不是盲人。”
那老妇听闻,点了点头。而后,从衣服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了原野。
这信封的样式和原野印象里的并无二致,只是有些泛黄。按理来说,这样的信封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城里。
原野小心翻开,就着烛光,细细读起来。
陌生的外乡人,您好。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不知道已经过去多少年 了。如果我的女儿有幸,能够亲手将它给你,那我也算是心满意足了。接下来,就让我讲述一个悲伤的故事。
我出生在这座盲城里。这里世世代代都是盲人。一开始,我也不例外。可是就在我三十岁那年,我居然复明了。当我第一次看见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十分激动。刚好,那天,城里来了一个迷路的外乡人。他声称自己是个医生。是我把他带进城。
我问他为什么我会突然复明。他只说可能一开始我们的先辈就都是盲人,所以基因一直影响着下一代。可是下一代是盲人的几率并不是百分之百。而我可能就是第一个奇迹。我不知道他说的对不对,可能他也学艺不精。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这个城里唯一一个可以看见的人。
那天,我欣喜若狂,我疯跑上街,尽情地享受美好的世界。就在这时,我看见了一个摇摇欲坠的花盆。而它的下面正好有一个孩童在玩耍。我立刻冲过去,将孩子一把推开。花盆砰的摔在地上,我以为我救了人。可是不幸的是孩子的脑袋正好砸到了路边的石块上。
所有的人都说是我故意杀了他。我拼命地解释这一切是个意外。我不断向他们证明我是因为看见了要下坠的花盆,才冲过去推开孩子的。可是他们还是要处决了我。我不知道他们是要我一命抵一命,还是因为我是第一个复明的人,心生妒忌才如此。
没办法,我一个人反抗不了。我只担心我的女儿,她才七岁。我的妻子在生她的时候就过世了。如果我也不在了,那谁来照顾她。在我被关起来之后,有一个人悄悄来找我。他说他就是那个花盆的主人,他相信我说的一切,如果不是我,那死的就是他。所以他为了掩盖自己的愧疚心,许诺照顾我的女儿。
虽然女儿有了托付之人,可最让我担心的是我的女儿会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和我一样复明。后果我不敢想象。于是我嘱咐女儿,让她千万要隐瞒,绝不能被任何人发现这个秘密。最后,我拜托那个外乡人将我的口述如实转化为你们的文字。并且将这封信交给我的女儿。
我相信既然能有一个来到这座城的人,那就会有第二个。希望有一天,这封信能被一个善良,勇敢,正直的外乡人看到。拜托你,救救我的女儿。
原野读完这封信,久久不能平静。这个隐藏了几十年的秘密突然呈现在他的眼前,原野一下子没有办法完全接受。
原野沉默了半晌,看着老妇湿润的眼睛,说道。
“所以您也像您父亲一样,复明了?”
老妇点点头。
这一刻,原野的心纠在一起。他没办法想象一个孩子如何寄人篱下地生活那么多年,还埋藏了那么大的秘密。为了不暴露自己,一直不敢开口说话,之后,便彻底说不了话,成了一个哑巴。连哭泣都是压抑着自己。
原野从老妇的眼里,看见了希望的光。这么多年,她一直带着“使命”等候我。我想,她的父亲也是希望她好好活着,才写了这封希望的信吧。
原野回头眺望这个陷入静谧黑夜中的小城。白天的光荣、簇拥,此刻,在他的心里,已经化作了恶魔的嘲笑。
人总是崇敬那些遥不可及的人,却不愿意允许自己的身边也同样存在着这样的人。
原野长舒了一口气,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他做了人生中最重大的决定。
“老太太,我带你走吧。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重新生活。”
老妇垂下眼,摇了摇头。
“为什么,这么多年受了这么多苦,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老妇指了指墓碑,又指了指坡下的城,最后将手放在了心口。
原野明白了,他不再劝说她离开。
“那好,我尊重您的决定。既然如此,那我陪您看看日出吧。这么多年,您一定是在夜里赶着来祭拜,又赶着回去吧。没关系,这一次,不着急。”
原野扶老妇坐下。两个不久前还彼此陌生的人此刻静静地并坐在一起,凝视着远方太阳升起的地方。
原野不由的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老太太,其实我不是什么勇敢正直的人。我从小就调皮捣蛋,惹我妈不高兴。在学校不好好读书,就只知道混。长大之后,没什么本事,还染上了赌博。欠了一屁股债。前些日子,道听途说,便叫上两个兄弟来大漠寻宝。结果,现在他们生死未卜。你说我是不是很可恶,一点也不孝顺,还尽给别人惹麻烦。”
老妇抬手摸了摸原野的头,对着他慈祥地微笑。这幅模样像极了原野的母亲,也深深地触动了他的内心。
“老太太,谢谢您。”
“趁太阳还没出来,我们把心事都喊出来吧。喊出来之后,就忘了它,开始新的生活。”
老妇看着原野的眼睛,攥紧了双手,愈发坚定。
她终于鼓起勇气,对着这天空大地黄沙喊叫,将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克制全部释放出来。
原野仿佛听见了她在喊:我可以看见!
如此声嘶力竭。
渐渐地,太阳的晨辉溢出了大地。黑夜逐渐退幕,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看,日出,多美啊。”
原野转头看着老妇,看着她安静地靠着父亲的墓碑上,脸上透着祥和。阳光撒在她的身上,让冰冷的身体涌进了一股暖流。
“现在您一定很快乐吧。”
原野伸手理了理老妇头上掉出的碎发。手禁不住地颤抖。喉头和心都堵的慌。
几天之后,原野离开了小城。面对着城民热烈的欢送,这次,他一点儿也感受不到荣耀。
走了好一会儿,原野口渴难耐,还未等他掏出水瓶,便眼前发黑,晕倒在黄沙中。
“醒醒,原野,你快醒醒。”
摇晃感让原野恢复了意识。他缓缓睁开眼,发现周围好多人在看自己。
“大头,小虎,我这是怎么了?”
“你忘啦,我们遇到沙尘暴了。还好救援队及时找到我们,不然我们可就要喝孟婆汤了。”
大头的话唤起了原野的记忆。他慌忙看向四周,可东边是黄沙,西边也还是黄沙。一切的一切,如梦似幻。
之后,三人在救援队的带领下,回到了都市。从那天开始,原野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他开始拼命工作,拼命攒钱。每攒好一笔,便偿还之前欠下的赌债。
就这样,持续了整整四十年。
当原野还清最后一笔债务时,早已垂垂老矣。此时,他躺在病床上,回忆起年轻时的种种。感叹命运的奇妙。
他立下遗嘱。其中有这样一条:在我死后,务必将我身体里健康的器官捐献出去,特别是眼角膜。
原野的亲朋好友看到这样的遗嘱,大吃一惊。
“这怎么可以,器官都捐出去,那岂不是死无全尸。不行,绝对不行。”
大家一致表示不同意。都以为原野是病糊涂了。
“我们这可没发生过这种事,你这是想做独一份吗,原野,别闹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话,听的原野的头都要炸了。他独自将儿子叫来身边,要他许诺自己。儿子拗不过父亲,只得答应。原野这才安下心来,不久也就断了气。
世上再无原野,盲城亦不复存在。
可谁又说得清呢,盲城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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