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怪,春天里我居然想吃菱角。
菱角早则燠热的夏,晚至风凉的秋,脸晒得黑红的老太太们挎着竹篮或挑着扁担,三五成群地聚拢在菜市的门口。揭开篮上蒙着的青花棉布,入眼就是一大堆乌油油胀鼓鼓的两角菱,篮边上还横卧着三两个碧盈盈的大莲蓬。老太太们蹲坐在小马扎上喜滋滋地笑,不多久就被急着尝鲜的人们团团围住。
菱角多是买给小孩子吃着玩的零食,但凡疼爱娃娃的,总是忍不住买回去逗孩子图个全家欢乐。
热气腾腾的菱角煮好了,摊在雪白的瓷盘里晾凉。灶间还蒸腾弥漫着水汽,混合着池塘和熟淀粉清香甜美的气息。此时菱角乌油的外表经过滚水的洗礼已褪色,变成暗紫或棕黄,这反而激起了人们的食欲。小孩子往往等不及放凉的过程,一边嘘着烫痛的手一边小心翼翼地把菱角往嘴里送,煞是可爱。
菱角家乡的菱多半是牛角乌菱,从中间咬开吃最容易。甘甜的汁水越过菱皮的一丝苦涩流进嘴里,紧跟着菱角米粉糯厚实的滋味,空虚的肚腹和口腔立刻得到极大的满足。菱角吞咽下肚,口有余香。
菱角后来到了真正的江南水乡,我第一次见到可以生吃的红菱。较家乡的两角菱而言,红菱形态多样,娇小玲珑,紫红的外皮鲜艳欲滴,吃起来更加清脆而甜美,很容易让人对“采莲,荷塘”的景象浮想联翩。《草房子》里桑乔给白雀描绘戏剧《红菱船》的场景:“一条河,河水很亮,一条小木船,装了一船红菱,那红菱一颗一颗的都很鲜艳,惹得人都想看一眼;一个姑娘,就像你这样子的,撑着这只小船往前走,往前走……”美得不可思议,让人分不清现实和梦。
菱角然而大人是不让孩子多吃菱角的,菱角容易造成积食;老人是畏惧菱角的,菱角伴随他们悲苦的岁月。年成歉收是农民的噩梦,饿得虚弱的人们却时刻保持清醒的疯狂,生存的欲望驱赶着人们向荒野水泽进军:茨菇,蒲菜,荸荠早被割得寸草不留,水乡人民开始寻找芦根,浮萍,甚至猪吃的水葫芦;这其中菱角最不易被发现也最珍贵。人们吃菱角能短暂解决饥饿的痛苦,接踵而来的就是积食和便秘,有些人饿得太久,薄薄的肠胃无法消化菱角,居然进食即死。
小小菱角承载的可哀的时光啊,谁能想到香甜中的苦呢。
菱角一旦长大成熟,慢慢变老的时候,就会自己离开菱角藤子,沉入泥淖,并用身上的刺角把自己固定在水底。来年,菱角生根发芽,池塘里又是翡翠一片。年复一年,不变的是田田的池塘,艰难的岁月逝去,但回忆的种子总能留下。
菱角我想把心事化作菱角沉入水底,以苦难为养,收获丰美的果实,收获红菱船那样的世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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