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呀命太硬了

作者: 去留有意 | 来源:发表于2018-03-09 08:04 被阅读75次
    这孩子呀命太硬了

    他的名字是爷爷找算命先生替他取的,那是他出生一个月的时候,爷爷攥着他的年月八字,来到了先生家里。当他把纸条递出来的时候,汗渍已经浸透了上面的字迹,每个字都像长出了影子,变得笨重而模糊。

    先生戴好眼睛,走近窗户边仔细辨认上面的数字,嘴上默念着一些听不懂的语言,手指也随着嘴巴的节奏在来回地掐算。爷爷在一旁焦急地等待,他必须得从这里领回去一个好的名字呀,否则孙子的性命恐怕难以保住。

    当时,村子里面流行一种说法,如果孩子命太硬,必须得用一个能与之对抗的名字来压一压,否则这个孩子很难长大成人。他刚一出生,母亲就因为难产而死,大家纷纷前来围观,临走之前还会丢下一句:“这个孩子啊,命真硬。”父亲料理完母亲的丧事,背着自己全部的衣服就出去了,走的时候对他连看一眼都没看。他说,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

    而他,只是一个劲地哭,除了睡觉以外,剩下的时间都在哭。爷爷给他熬米汤,一口一口地喂他,等他吃饱以后,马上打个饱嗝就睡去了,醒来以后又继续哭。一个月过去了,他好像没长多少,唯一看得见的变化就是哭的声音比以前大了,听起来就像是裹在云里的太阳突然跳了出来,光芒变得有点刺眼。

    算命先生念叨了半天,用笔在纸上写下了三个名字,让爷爷自己选取一个。爷爷感觉事关重大,不能太草率就定下来,决定将这几个名字带回去考虑几天再说。和来的时候一样,爷爷将这个写了名字的纸条攥在了手心。等他回到家拿出来的时候,展现在眼前的同样是一张汗津津的纸,而上面的字已经被浸染的辨不出形状。三个名字里,只有一个名字还能依稀辨认得出。关于剩下的两个名字,爷爷也已经记不起来。

    “那就叫淼淼吧,可能这就是天意。”爷爷呆呆地看着那张纸条,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从此以后,淼淼就成了他的名字。慢慢地,他从喝米汤过渡到了吃米糊。他喜欢爷爷叫他的名字,每当“淼淼”两个字从爷爷的嘴巴里跳出来的时候,他都要盯着爷爷笑一笑。而只有在这个时候,爷爷才会感到一阵欣慰,认为自己选了一个最正确的名字。

    等到他会走路的时候,爷爷就把他带到地里,让他跟着自己一起劳动。爷爷翻沟的时候,淼淼就在旁边撅着屁股拔草,但往往都是草没有拔起来,自己却摔了一个大屁股蹲。摔倒之后的淼淼不哭也不闹,总是自己爬起来拍拍手,然后又撅起屁股去拔草。等到了该吃饭的时候,爷爷就会牵着淼淼的手一起回家做饭。爷爷炒菜,他就添柴,满脸期待地等着饭菜上桌。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年,淼淼会说话了,也能记事了。但他不太爱和周围的小伙伴一起玩,总是自己在门口挖自己的坑,然后往坑里浇一点水,再把泥和水混在一起,捏成各种形状的泥坨坨。

    “看他啊,一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妈妈,唉,可怜啊,连自己妈妈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快看快看,他一定是想用泥巴捏一个妈妈,晚上好陪自己睡觉咧。”

    “我妈妈说了,要离他远一点,他身上有煞气。”

    几个孩子对着淼淼吐了吐舌头,然后捂着嘴巴笑着跑开。

    他不懂煞气是什么意思,于是跑过去问爷爷,爷爷心疼这个孩子,只是告诉他:“煞气就是一种很好闻的味道。”听到这个答案,淼淼总是满意地跑到自己的小坑面前,认真地用泥土将坑填好,然后踩上几脚,再回家睡觉。

    有一次,他坐在门口等爷爷回家。中午时分的天气炎气逼人,他躲到了门前的一棵大树下,那里的树荫能够挡住太阳的灼热。不一会儿,来了几个同村的大人,他们坐在了淼淼旁边。淼淼并不看他们,只是望着那条爷爷回来的路。但大人们总是闲不住,他们用语言逗弄着淼淼:“你们家有几口人?为什么只看到你和你爷爷两个人呢?”

    对此,淼淼只是沉默。

    但闲不住的大人再次发问:“你看你既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你不会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吧?”

    淼淼依旧沉默,他在心里诅咒这些大人,把他们想象成了一种会吃人的恶魔。

    “其实你不说我们也知道,你妈妈是被你克死的,你呀,就是命太硬了,所以你爸爸都不敢要你,丢下你自己逃了不是。”大人们义正言辞,像在叙述一段不容有任何纰漏的法律文书。淼淼低下头,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如果现场有什么天神的祭奠仪式,此时的大人大概很想把这个孤弱无助的小孩当场献上祭坛吧。他们的嘴巴像泄洪的闸口,虽然愤怒对他们而言有些莫名其妙,但这种情绪还是一发不可收拾地朝淼淼扑了过来。

    “你知道煞星是什么吗?煞星就是你,因为你啊,今年村子里遭受了严重的旱灾,最后可能还会导致大家颗粒无收,你说你是不是罪孽深重?”虽然得到不淼淼的任何回应,但大人们还是不肯就此放过。

    淼淼的头垂的更低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肩上竟然扛着全村人的年景好坏。而且,爸爸出走不再回来的原因竟然也是因为自己。想到这里,他的内心翻涌起无尽的波浪,那波浪拍打着他的脸庞,让他觉得刺痛,也令他感到窒息。

    越来越多的大人围过来了,他们把淼淼死死地围在中间。淼淼只感到自己的四面八方围满了动着的嘴巴,而每一个嘴巴里都有一根箭朝他射过来,他没有地方躲,只能一边低着头接受这种汹涌的讨伐,一边趁机寻找逃走的缝隙。

    最后,他从一个长腿大人的裆下挤了出来,然后疯狂地向村口跑去。远处的大人依然在那里喋喋不休,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逃跑了。一路上,淼淼的脑子里全都是“煞星”、“命硬”、“克死”、“活该”。这些词在他脑子里打着转转,起着漩涡。他再也跑不动了,腿变得越来越沉,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一种疲劳,这种疲劳带动着自己的身体往下沉,似乎要沉入一个无底洞里面去。

    突然,他发现旁边有一口井,他实在是渴了。于是他趴在井边,想要捧一口水上来。但那个距离太远了,他怎么也够不着。他索性又站了起来,却一个不小心脚踩滑了,掉到了井里。他连救命都不敢喊,只是扑腾了一会儿,便再没有声音。

    快到下午了,爷爷还没有回来。那些大人们依然围在那棵大树之下。明天,他们又要将他讲起:

    “肯定是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所以才用这种方式谢罪咧。”

    “唉,真是晦气,毁了我们唯一一口喝水的井。”

    “谁说不是呢,这孩子呀命太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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