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针草是一种常见的野草,秋冬来临之际只要你路过郊野或者田间地头,衣裤上难免会在你不知觉间粘上许多半寸来长、硬硬的黑黑的像缝衣针一样的小玩意儿,用手是拍不掉的,只能一个一个地扯下来,这种长长黑黑的“针”俗称鬼针,而长这种鬼针的草就是鬼针草。
古老的中医的智慧每每被我膜拜不已,这个讨人厌的鬼针草竟也是一味中药。采集鬼针草最好的季节在秋季,连根拔起后,针和花除去,晒干贮藏。要用时,取出来剪切成一两寸长的草茎,一次抓两把,用水冲掉沙土,然后加水熬成三四碗汤,每天当茶水喝。这种草的效用是活血化瘀,清热解毒。
那天去秋游,看到那朵朵小花儿,突然间记忆的闸门就打开了。
记得小时候外婆喂了七八只羊,家里的好多进项都来自那七八只羊,羊毛可以卖钱,小羊羔可以卖钱,大羊杀了以后肉可以卖钱,所以我觉得我娘亲对它们比对我好得多。
所以,没上学之前我天天随着外婆去放羊。
那时候我就是个野孩子,天天都觉得很开心,能在大自然里自由自在地奔跑撒野,时不时地上树折树枝、捋树叶给羊儿们改善生活。而且从春天到秋天都有看不尽的野花,那时大都不知名,只是喜欢看。我最喜欢秋天,因为那些我从夏天就开始关注的香泡儿(现在市面上有的卖,叫菇娘)和黑珠珠(我给它们起的名,其实是龙葵)要结果子了,我记得它们每一棵都长在什么地方,每隔几天我就去看它们一次,只要没被大人除掉,每次我都可以摘好多野果子吃,香泡儿香喷喷的,龙葵果酸酸甜甜的。当然免不了被絮叨的外婆因为看不到我找不到我没人看着羊儿而使羊儿钻进庄稼地祸害了庄稼骂一顿,我从来都不和我家小老太太计较,我忙着吃我的野果子呢!
吃完野果子我就挨个看我的羊儿,有时候看它们满头满脸都扎着刺儿,我就会哈哈大笑,那肯定是它们钻到草丛中吃草被刺儿草扎的。那时候并不知道那种草叫什么“鬼针草”,家乡话就叫它“刺儿草”。估计味道不错,羊特别喜欢钻到很深的草丛里去找着吃它,然后钻出来时就一头一脸的刺,变个拖着大羊身子的刺猬一般。
外婆有时候会替它们摘掉,因为有时候刺儿就扎在羊的眼皮上,羊就咩咩地不停地叫,小老太太就一边絮叨一边仔仔细细地把刺摘下来。我才不管它们,我喜欢看它们浑身上下都是刺儿,一头一脸直竖的刺儿,羊们又憨傻憨傻地冲头冲脑地只顾着往前走路,怎么看怎么可乐。回到村子里,有些羊被扎得难受,有的就在墙角蹭啊蹭的,倒是能蹭下来一部分,第二年,那个地方就很神奇地长出几棵刺儿草来。后来才知道,那是它繁衍后代的一种方式,就和苍耳、窃衣一样。它自己不长脚,但是它可以黏在任何长脚的东西上面由他们将它们带往四面八方。被丢在哪儿哪儿就是它的新家,来年一片片刺儿草郁郁葱葱地长起来,生生不息。
就如同记忆一般。
就如同对外婆的记忆一般。
小老太太一辈子就是个农村妇女,她眼里除了庄稼就是她的羊。她是外公的第二任妻子,大外婆生病过世后由媒人撮合嫁给了大她十几岁的外公,我记事儿以后她在我眼里就是个整日里絮絮叨叨的小老太太了。大外婆没有儿女,外婆一辈子就生了我娘一个孩儿,所以我娘没有远嫁,就守着她爹她娘,我们也就得以守着外公外婆。
感觉和外婆一起的时光就是和她一起放羊。上学以后我只能暑假帮她放羊,后来年龄渐大觉得羞耻拒绝再去放羊,再后来上中学更没时间放羊,竟觉得时光和外婆没有了关系。上大学后,我往家里写了第一封信后收到父亲的回信,他在信里提到“你姥娘问你怎么都没提到她?”那一刻突然就有了背井离乡的痛楚,背着人大哭一场,下一封信面面俱到,外公外婆,爹爹娘亲,哥哥姐姐,侄子侄女,连着外婆的那几只羊都问候到了。我能想象出外婆听到后咧着没牙的嘴笑的情景,小老太太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毕业后在唐山工作,突然有一天接到大姐电话,说:“外婆不好了,你回来一趟吧。”眩晕了一阵,我知道姐姐嘴里“不好”的含义,慌里慌张地请了假连夜坐火车颠簸了二十多小时回到家,小老太太躺在床上,小小的一团,本来就瘦小,如今更加可怜了。我握了她的手,她浑浊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很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小小儿回来了?!”我点头,眼泪一对一双地落下来,泣不成声。
终归无常带走了她。
几年后外公也故去了。
突然觉得整个家没了根基。
如今快二十年过去了,我很少回忆她。但是突然有一天看到儿时的刺儿草,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了来。想起她秋天给我们在灶塘里烧的红薯,想起她偷偷摸摸塞给我的几颗糖,想起她给眼皮上扎着刺儿的羊摘刺的情景……一时间泪如雨下。
这烟火里尘埃般无处不在的记忆啊,如同一根刺儿草的刺,深深扎在心尖尖上,黏人得很!
长大成熟后,洁白的花瓣掉落,黄色的花球炸裂成针,是为鬼针这副刺儿头的皮囊不知招惹了多少旅人旅羊旅牛旅马的腿腿儿,然后被带往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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