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宇兰兰，本文原创首发。
我们不慌不忙总以为来日方长，我们等待花开却忘了世事无常。
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是在外公的床上，亲眼看他扑腾、挣扎，然后没有生息。
中秋节过了，重阳节过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妈妈托人从上海给我买了一件夹棉皮大衣，衣服是很浅很浅的粉色，配一条大大的纯白色毛领，趁得我的脸粉嫩粉嫩的。
我记得那是1996年，15岁的我穿着浅粉色的皮衣站在做早操的队伍里，是那么地耀眼夺目，感觉整个操场都以我为中心。
然后冬天真的来了，寒风一阵一阵的，有一个周五晚上，爸爸妈妈把我带到外公家，那一阵子外公已经病入膏肓，连医院都对外公摇头了——意思是趁着还没断气，赶紧回家。
那时候农村里人迷信，想方设法在病人断气之前，尽量争取落叶归根。
甚至有些断了气的，也挂上盐水、插上氧气袋，假装的还是个活人，用救护车把人拉到家里，及至更讲究一点的家庭，还要算一算死亡时辰。
体体面面的出生，风风光光的离去，生辰八字总是往好里说。
爸爸妈妈把我和哥哥带到外婆家，就开始各种忙活，妈妈是家里的老大，爸爸是众男人的老大，权威的很。
其实我直到现在都有点不太明白，为什么大人有那么多副面孔：一面在外公床前哭哭啼啼，一面暗地里叫人准备衣服鞋子，竟然还有空闲时间整理各家亲戚朋友的联系电话。
外公就这样，挂着盐水，吸着氧气躺在床上。
大人们给市里的医生、乡里的医生打了数次电话，这时候的大人分成了两派：一派坚持打120，把外公送到市里医院，“再抢救抢救”；另外一派支持落叶归根，市医院里已经数次表示“无能为力”，那就顺其自然，让外公死得其所。
哥哥那年是孙辈的老大，大家都听他的。眼尖的哥哥发现伴随着外公一阵剧烈的咳嗽，点滴下去的很慢，他吩咐孙辈“快点，外公很难受！”
大表姐第一个响应，脱掉鞋袜爬到床上，掀开盖着外公的厚厚两层被子，用手给外公胸口顺气，哥哥指挥我：“兰兰，你也快点爬上来！把外公的手揉揉。”
我一阵头皮发麻，但是马上又变得很勇敢：“我的外公快要死了，他现在很难受，我居然还在这里犹豫？”
我飞快响应哥哥的呼吁，蹬掉鞋子，脱了外套，爬到外公的床上，那件粉的有些发白的衣服被小舅舅挂在了墙上。
我拉起外公干瘪瘪的手，轻轻的揉搓。这双手曾经抱过我，曾经养大了六个儿女，曾经敲着波浪鼓，曾经挥舞锄头，曾经做过很多很多的事……但是现在，两只手都被扎过满满的针孔，医生也曾经尽力地想要挽救他的生命。
我看外公很难受，他喘不过气，有话要说，张了张口，嗓子里发出“咳咳咳”的呼吸声，他像被黑白无常拘了魂，又还留恋人间一样，一下子怒目，一下子闭眼，哥哥急着对大家说：“不要哭，外公只是痰卡住了”，又转身对我说，“你别只是摁手呀，你也过来，来帮外公拍拍胸口。”
我小心翼翼地上前，躺在那里的人突然就不像我外公了，他像个怪物一样，有纤细的四肢滚圆的肚子；他的样子像个黑洞一样，“嗖——”一下就把我吸进去了。
我用力拍了拍外公的胸口，他又咳嗽起来，点滴的速度也快了一些，大家都长长的嘘了一口气，哥哥笃定地说：“我就说嘛，外公肯定是被痰卡住了，快！再上来几个人！”
大表姐这时候也爬到外公床上，但是她不动作，她只是一个劲儿地哭：“爷爷，啊，爷爷！”
在某一瞬间，外公突然睁大了眼睛，他转着眼珠看了一眼在屋里的所有人，最后目光定格在我那件粉的发白的外套上。
我突然心虚起来，在这种场面上出现大块白色是令人难以容忍的，我想我真该死，我怎么犯了这么大一个忌讳呢？
果然，外公蠕动双唇，想说什么，又使完了所有的劲，就像电影里的慢动作，我清楚地看到外公眼角留下的泪，鼻子里也有鼻涕流出，嘴角也有口水滑出。
妈妈和三个姨妈异口同声的哭道：“爸爸！”把我唬一跳，这声真响！
差不多哭了一、两分钟，爸爸上前赶人：“去去去，小孩子都下去！”妈妈也向前一步，她把食指放在外公鼻子底下，良久才说话：“好像没有呼吸了。”
爸爸进一步验证，也点点头，两个舅舅将信将疑，也纷纷上前验证，妈妈解释道：“洪医生说，没呼吸就是死了。”
小姨犹犹豫豫的开口道：“不会呀，我看盐水还在慢慢的往下滴呢！”大家都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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