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读高三,住宿,只有电灯和风扇,没手机,没电视,每天宿舍-食堂-教室,试卷-课本-笔记,唯一了解外面世界的途径,就是教学楼前布告栏上每周更换一次的报纸、和老师们课堂中穿插讲到的一些娱乐八卦或时事新闻,用于活跃沉默且单调的课堂气氛。
是等到第二天早上第一节课,才由物理老师告知,我们坐在教室舒服的吹着风扇、听着课、打瞌睡的时候,四川某个角落(那时候具体地名并没留意),有学生还被埋在地下等待救援,好像还下起了雨。
那时还都觉得没什么,生活单调,神经麻木。
直至后来,在刚刚更换的报纸里,看到一张图片,里面一片废墟中,有一两幢半倒不倒的建筑,看起来很像黄岗街道上的老楼房,愣了一下,突然就觉得,那个县城也好像是我们的县城。
套用地震多发国日本那个拍黑帮片最血腥的导演的话,这次震灾并不能笼统地概括为“死了69227 人”一件事,而是“死了1个人”的事情发生了69227次,每一个死者都有人为之撕心裂肺,并且将这悲恸背负至今。
而,也就只有时间,貌似可能,试图,抚慰这一切!
但是,也难免,会在某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忽然,烦躁,心慌,否定自己眼前的一切,否定自己试图遗忘及填补的那些个,其实是自己逼着自己,为了对付心里缺掉的那一部分而做的努力。
WHY,WHY ME?
缺掉的,永远补不回来。
永远不要试图去补,要明白,没有了就是没有了。
犹记得,后来,学校组织集体默哀、集体捐助,如果是自发的,当时,就不会觉得那么别扭,因为我们三年来被训练出的思维方式,就是眼前的一张桌子一张纸卷和卷面上的分数,不是钩就是叉。
而当时眼前发生的一切,属于意料之外的部分,尽管我全部都按照规定或者说安排好的程序做了,可是,我却忽然觉得很滑稽,然后笑了出来。
同时,作为一个人,又意识到,这种情况下,我应该悲伤!
如果我不悲伤,就对不起,远在两千多公里外,几万个刚刚逝去的灵魂,和他们的家人。
他们撕心裂肺的哭泣,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年年初,应该说是公历年年初,我三叔,是真正的我三叔,不是周星驰电影里面的三叔,因为肾衰竭过世,之前就一直生病在家,我一直在县城住校读书,高三一学期回家不多,能见到面的次数有限。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天下午上数学课,上着上着,胸口觉得闷,老师在黑板上写的公式我完全看不过来,那会生活是单调,但还是有固定的每周锻炼,身体没啥问题,全年都不用请假,可那天数学课还没上完,我就想请假,下了课跑去学校门口电话亭,用200卡,给家里打电话,说,妈,我感觉不舒服,要回家。
我妈在电话那头说,好。
坐了一小时车回去,先去了我妈的店里,她第一时间就带我去找小时候生病常去看病的医生,打点滴,打着打着,我妈忽然跟我说,我三叔前两天过世了。
我愣了一下,眼泪止不住往下掉,那种感觉就是:啊?这?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跟着又说,那我堂弟、堂妹怎么办?
我妈说,本来不想告诉你,帮忙料理后事的大堂伯说,家里读高三的老大先不要通知,明天可以让老二代表兄弟俩,给他们三叔送殡就行了。
其实,刚刚在店里看到我弟了,闷闷不乐的,我心闷也没多想。
然后感觉自己就呆住了,就是被震住,反应不过来,刚刚还在教室看数学公式、做题来着。
晚上回去,打了点滴也没效果,胸口闷得慌,而且因为睡不着觉,脑袋感觉像是被箍住。
熬到早上起来,就是按叔伯们安排好的程序,或者说,风俗习惯,全部照着做,但是当时人还是呆的。
出殡的时候,我奶奶不忍心,还是跑出来拦,哭哭啼啼的,我二叔负责看护她,跟着后面跑出来,拉住她,二叔脾气爆,吼了奶奶一句:跟你说没有了就是没有了。
二叔虽然是愤怒着吼,可是我分明听出,后面是没忍住带着哭腔。
我像是被敲醒一样,我奶奶的小儿子,我爸我二叔的弟弟,我堂弟堂妹的爸爸,我三叔,不是周星驰电影里面的三叔,是真正的我三叔,没了。
你说,他们撕心裂肺的哭泣,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跟我有关系,但是,跟你没关系,如果你不是我的亲戚、朋友、家人。
69227次“死了1个人”的事情发生了,每一个死者都有人为之撕心裂肺,并且将这悲恸背负至今。
你没有必要跟着一起哭泣,或者说,你没有必要,被别人要求着一起哭泣。
但是,如果你因为看到这样的场景,想到自己的亲戚、朋友、家人,觉得悲伤,你可以躲到角落里去,安安静静,想干嘛干嘛,不要打扰到别人就行!
如果你很悲伤,悲伤到需要参加一些集体的纪念活动,集体哭泣来释放,但是竟然在现场看到有人忍不住偷笑,也请不要怪他,人家只是被安排并且觉得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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