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又是月圆之夜，月光如水银泻地，从黄泉馆的窗户里流了进来，窗棂上的格子在地上纵横交错，割出一片片明暗交错的空间。
我坐在窗边的桌子上喝酒，望着窗外的月亮，皓月当空，挂在繁星流动的苍穹，却愈发显得孤寂。
今晚黄泉馆里没来什么人，显得有些冷清，食铁兽更是有些意兴阑珊。
它不时朝门外望上几眼，看看有没有漂亮的女子路过，给它扮上，活脱脱一青楼的老鸨。
也许是死心了，它从后面抱起一坛酒咕噜噜喝了一大口，问我：“你一大老爷们，盯着月亮看什么？难不成上面真的有嫦娥？”
我转过头，问它：“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嫦娥好像还是你的后辈，有没有你不知道吗？”
食铁兽摇摇头：“那时候我已经跟着将臣满九州的跑了，没怎么遇见，传说倒是听了不少。”
说完，它又凑过来问我：“你这么有本事，上月亮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我笑笑，说道：“我倒是没去月亮上看过，只不过有人和我说过关于嫦娥的事情。”
“漂亮吗？真的是三界第一美人吗？”说完它又自言自语，“跟小八比还是差点吧！”
“不知道哦！”我喝了一口酒。抬头望着月亮，说道：“那个时代，真的很令人怀念啊！”
2
那时候，我还没有记起很多事情，黄泉馆还在人间与阴司交汇处，门前是红尘万丈，门后是掌管人间生死的阴司。
黑白无常押了人间的魂魄，总要路过黄泉馆喝上几杯，那些魂魄偶尔也会讨几杯酒，与我攀谈几句。
大概有一两百年的时间吧，那时候来酒馆里面的都是文人雅士，他们好酒如命，喝完便诗兴大发，即兴赋诗，豪气冲天。
我还记得有一个人从黄泉馆门外御剑飞行而来，三缕长须随风而动，一招手，说了一声“酒来”，黄泉馆的酒便从坛中箭射而出，那人捻了剑诀，张口一吸，酒便似长了眼睛一般，于空中飞入他口中，他喝完长啸一声，大声叫道：“好酒！”
后来我才知道，那人被人称为诗酒剑仙，人间叫他李白，仙界称他太白金星。
那时候黑白无常打趣，说这一两百年是不是天上的文曲星都下凡了，随便押个人回来，都是才高八斗，出口成章。
我虽未亲临那个盛世，却仿佛看见了神州大地上群星璀璨的盛况。
后来，那个盛世被人称为大唐。
而我与李义山，便是在那个盛世的末尾遇见的。
那时候黑白无常说诗酒剑仙李白归位仙界，诗圣杜甫入了轮回，大唐盛世似乎开始由盛而衰了。我还没来得及为这个盛世惋惜，他们又说，好在有一后起之秀李义山，才气纵横，与另一位诗人杜牧并称小李杜，颇有当年李白杜甫风情。
于是后来许多年，我便开始期待这位李义山的到来。
沧海一粟之间，人间已经数十载。
那日黄泉馆门外金光大盛，我便知道是来了一位大人物。
那人进了门，朝我一拱手，说道：“不想此间还有酒家，向先生讨一杯酒。”
我笑笑，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替他温了一句酒，他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望着窗外的月亮，喃喃自语：“这月亮之上，嫦娥该是多么孤寂？”
我替他斟满酒，说道：“先生怎么知道，这月亮之上真的有嫦娥？”
他端起酒杯，却不喝，只是吟了一首诗：“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我反复吟诵后两句，只觉得悲从中来，一种孤独感从心底骤然升起，无处安放。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这首《嫦娥》是我多年前所作，当时年轻气盛，也觉得这嫦娥偷了不死仙药，便应该在那广寒宫之中受尽寂寞之苦。”
“可是啊！”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有些事情的真相，是会被历史掩盖的。”
3
李义山只要写了诗，很快就会风靡全城。
城中有些名头的青楼，那些红透了的头牌歌伎，都以能够第一时间唱到李义山的诗为荣。
写完这首《嫦娥》的第二天，这首诗便在城中流传开来，一时间，几乎人人都在吟诵“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句诗。
几乎整座城市，都沉浸在这种亘古不变的孤独之中。
于是有人在城中最红的青楼豪掷千金，请了李义山前去赴会。
李义山欣然赴约，一袭白色长袍，温润如玉，才气逼人。
宴会之间觥筹交错，温香软玉，丝竹不断，琴瑟交织。达官贵人，青楼名妓，无不以和他喝上一杯为荣。
于是酒过三巡，李义山略微有些醉意了。
这时候青楼的头牌轻启朱唇，声音如黄莺般婉转，唱的正是那首《嫦娥》。
李义山兴致上来，便拿着筷子击打酒杯，和着琴瑟的音与那头牌合唱了起来。
一曲终了，李义山仿佛真的看见了那月宫中孤独的嫦娥，不绝悲伤袭上心头，险些落下泪来。
便借口离了宴会，出了青楼的大门，抬头望时，才发现苍穹挂着一轮明月，明月上人影晃动，仿佛正是那嫦娥在翩然起舞。
回首看时，青楼之中灯红酒绿，一片靡靡之音传来，夹杂着男女的欢笑之声，在沉寂的夜里，格外嘈杂。
李义山打着灯笼走在青石路上，约莫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忽然觉得身后有人不紧不慢地跟着。他转身一看，却见一白衣少女在身后盯着他。
少女一袭白色长裙，青丝如瀑，五官精致，在清冷的月光下，有些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李义山平日里应酬不少，也见过不少仰慕自己才起的少女，便问：“姑娘可是有事找在下？”
那少女怯生生上前，上下打量了李义山几遍，问道：“你就是那个写《嫦娥》的诗人？”
李义山心道：“果然又是一个仰慕者。”便哈哈笑了两声，说道：“正是在下！”
那少女眼中忽然噙满泪水，双手绞着上衣的衣角，咬着嘴唇，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如何说出口。
都说才子风流，李义山纵然才气纵横，却哪里见过这等阵势，一时间便不知道如何是好，此刻只想去找知己好友，那位名动京师的花间老手温庭筠求教。
那少女忽然抬起头，盯着李义山，说道：“你都没见过嫦娥，怎么就无端诬陷她是小偷？”
说完李义山只觉眼前白光一闪，再睁开眼睛，眼前哪里还有 什么白衣少女，只有一篇清冷的月光落在地上，地上树影斑驳，风随影动。
“也许是哪家的小姑娘，读诗入迷了吧！”李义山摇了摇头，打着灯笼继续朝着家走去。
4
李义山回到家倒头就睡，迷迷糊糊之间，仿佛又看见了方才的白衣少女，那少女在月下翩然起舞，衣袂飘飘，真如九天之上的仙女一般。
一曲舞罢，那少女浅浅一笑，一转身，便朝着月亮飘然飞去。李义山呆呆望着那越来越小的人影，只觉的那清冷的月光仿佛有了重量，要将自己压的喘不过气来。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推开那压在身上的重量，却从床上一跃而起。
时间已经到了晌午，阳光从窗子里洒进来，温暖舒适。
李义山梳洗完毕，又坐到自己的书桌前，最上面的一张宣纸上，正是自己写的《嫦娥》。
他前些日子文思泉涌，望着那一轮明亮，忽然就觉得月中有人顾影自怜，翩然起舞。于是查了好些古籍，这才写下了这首《嫦娥》。
这首诗里涌现出来的，应该是嫦娥那千万年的孤独，而不是在于那一个无足轻重的“偷”字吧！
他想事情容易入神，有时候会盯着窗外的景色看上一个时辰，而思绪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他收敛心神，却发现正对着书桌的窗台外面，趴着一位少女。少女弓着身子，双手托着脸，手肘撑在窗台上，她见李义山回过神，忙站起来，歪着头望着他，说道：“想什么呢？”
这张脸似曾相似，李义山回忆片刻，才记起眼前这位少女便是昨晚那神秘的白衣少女。
只是今日少女换了一身碧色长裙，神情又与昨晚不一样，少了些清冷，多了分俏皮，他这才一时间没有想起来。
分明是一个人，气质上却判若两人。李义山心道：“少女心思，自古难猜，想是昨晚读了诗愤恨难平，今日那阵子情绪过了，便恢复了少女心性。”
李义山脸上挂着一丝笑意，说道：“想姑娘昨晚所言。”
少女便低下头，霎时间羞红了脸，嗫喏着说道：“我昨晚就是读了诗，略有些愤恨之言，哪里值得先生深思？”
“那姑娘可否告知小生，嫦娥是否真的偷了传说中的不死仙药？”李义山抱拳行了礼，问道。
那少女抬起头，李义山眼中闪动着若有似无的光芒，诚挚而恳切，眸色如水，仿佛一不注意就会在里面迷了路。
少女嘴角翘起，浮现出一丝狡黠，说道：“先生既是有心，何不自己去一探究竟？”
“去哪儿？”李义山话音刚落下那少女就从窗外飘了过来，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握住了李义山的手，拉着他就飘了起来。
李义山只觉得身轻如云烟，仔细看时，只觉得周遭一片烟雾缭绕，竟是在半空中腾云驾雾。他这才想起自己住所虽不是深宅大院，一个小姑娘要悄无声息的进来也绝非易事，而昨晚那一番邂逅，却也不是寻常官宦人家的小姐能做出来的举动。
想来这少女乃是山精鬼怪，不过几番相遇，少女并无加害之心。念及此，李义山便安心下来，心道且随这少女去一番也无妨。
5
也不知在空中飞了多久，李义山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重新入了滚滚红尘。
少女说自己的名字叫做菡石，是妖界青丘山的狐妖。
李义山望着周身熙熙攘攘的人群，问菡石：“此处是何处？”
菡石四处张望，神色慌张，说道：“有穷国，我明明问了族里的婆婆，这里应该就是有穷国，传说中被后羿治理的国家。可是，可是……”
李义山饱读诗书，自然对有穷国有所耳闻，可是，那已经是两千多年前的事情了，历经了朝代更迭，那个传说中的有穷国，哪里还能寻得到呢。
菡石跌坐在地上，泪水止不住滑落，哭着说：“可是婆婆明明说在这里的，她还说这里有一株很高的桂花树，每年到了秋天，就会开满金黄色的桂香，桂花香气能够飘到十里之外。”
李义山望着远方山峦，秋风将叶子染成了淡黄色，显然是已经入了秋。
正想着，一股桂花香气飘了过来，菡石从地上一跃而起，破涕为笑，说道：“你闻闻，桂花香，在那儿，山上，走，我们去看看……”
说完便拉着李义山的手，朝着桂花飘过来的方向，一路小跑。
李义山一介书生，身子自然弱，跑了一段路便气喘吁吁，要坐下歇息片刻，菡石在皱着一颗小巧的鼻子，贪婪地嗅着桂花的香气，似乎要在这一片花香中沉醉。
到了傍晚时分，他们才在一个深谷之中，看见了一株参天巨木，这一株桂花树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年岁，巨大的树冠几乎能遮住整个深谷，那些碧绿色的叶子仿佛绽放着光芒，金黄色的桂花一簇簇藏着叶子中间，散发着醉人的香气。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不远处忽然传过来声响，菡石眼尖，看见一群人举着火把朝桂花树走了过来，忙拉着李义山纵身一跃，躲在了桂花树密不透光的树叶之中，透过一丝丝缝隙，观望着树下的举动。
不多时，一行人举着火把来到了树下，约莫二三十人左右，都穿着奇怪的服饰，带着古怪的面具，看上去男女老少都有。
这些人在树下升起一堆火，等到月亮升到中天，便开始围着火炉跳起舞来，舞姿也是古怪的很，李义山看在眼里，觉得这种舞蹈不是当前盛行的任何一种舞蹈，反而有些像古籍里所记载的祭祀。
传说在上古时期，人们相信通过祭祀能够和天上的神灵沟通，部落里会选出一人担任祭司，祭司直觉敏锐，能够通过祭祀仪式和上天沟通。
而在祭祀的过程中，祭司会带领大家进行祷告，用舞蹈的方式来表达对神灵的敬意。
楚国曾经盛行这种祭祀，据说大诗人屈原的《离骚》里面的很多诗篇，就是当初楚国一带祭祀时候祭司所唱的祝词。
树下一行人在一个带着鬼怪面具的老人带领下，唱着古老的歌谣，围着火堆跳着不知道来自什么年代的舞蹈。
过了一会，他们停止了声音，从外面搬过来一个草人，那草人身上披着一件白色的纱裙，脸上戴着奇怪的面具，而身上贴着一张纸，赫然写着“嫦娥”两个字。
“难道这世上还有祭祀嫦娥的部落？”李义山心中暗自生疑。
只是不等他多想，这些人便将那个草人扔进了火中，火舌舔在草人身上，腾一下窜起一丈高下的火苗，树下那群古怪的人立刻对着桂树下拜，口中念念有词，似在祈福。
眼见那个草人被火焰吞噬，菡石和李义山都明白这并不是祭祀嫦娥的祭典，而是把嫦娥当做祭品在进行祭祀。
不等李义山阻止，菡石立刻从树上一跃而下，喝到：“你们是谁？为什么这么对待嫦娥？”
那些人见树上跳下来一个人，顿时站起来朝后退了退，等到他们看清楚是一个小姑娘时，都戴着面具面面相觑。
那群人骚乱了好一会，那带头的老人才走了出来，摘下面具，鹤发童颜，精神矍铄，那老婆婆开口说道：“小姑娘，这里是我们有穷国的旧址，我们是在进行祭祀？”
李义山好不容易从树上爬下来，整理了一下衣衫，朝老人行了礼，问道：“什么祭祀需要以嫦娥做为祭品？”
老人叹了一口气：“在我们有穷国的传说中，嫦娥是天大的罪人！”
6
在有穷国所记载的历史里，嫦娥是最大的不祥之人，甚至是有穷国灭亡的直接原因。
据说在上古时期，那时候神灵们还没有建立秩序，凡人都可以通过祭司和神灵进行沟通。而那些很多年前神灵们留下的血脉尚存在于凡间，往往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有穷国据说是上古夸父族的后裔，血脉内蕴藏着惊人的力量。他们的先祖曾经为了给人间带来光明，一路追逐着太阳，直至死亡。
血脉的力量在那时候苏醒了，一个叫做后羿的年轻人天生神力，凭着手中的弓箭和无双的射术闻名天下，成了有穷国的王。
当时神州大地上有通天的巨猿，九个头的大蛇，还有各种吃人的猛兽，后羿凭着弓箭，射杀了不少的妖兽。
后羿在一次出征归来的时候，带回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嫦娥。
嫦娥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低着头跟在后羿的身后。
往日里凯旋而归的后羿是大家眼里的英雄，会接受整个国家的欢呼。
可是这一次，众人都沉醉在嫦娥的绝世容颜中，连对后羿的欢呼都忘了。大家就这么痴痴望着，仿佛这世界上除了嫦娥，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
后羿倒也不恼，只是隔日便宣布了要娶嫦娥为妻子的消息。
一时间举国哗然，男人们都嫉妒后羿，女人们则长舒一口气，这下自己家男人的目光总该收回来了。
整个国家，只有有穷国的祭司反对，这个在有穷国历史记载中被称为“澈”的女祭司，在后羿带回来嫦娥的当天晚上继承了有穷国祭司的职位。
在那个年代里，部落的王虽然有统御部落的权利，而婚庆典礼这样举国欢腾的大事，需要祭司向上天占卜，得到神灵的首肯，才能一一实行。
澈向后羿说了旨意，说嫦娥来路不明，可能是在深山里隐藏着的妖怪，会给有穷国带来灾祸。
后羿自是不听，打定了主意要与嫦娥结为夫妻。
典礼如期举行，嫦娥身着一袭红色的嫁衣，越发显得姿色动人，绝色倾城。后羿乌黑的头发披散着，插了一根从凤凰身上拔下来的五彩神羽装饰，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婚礼的最后关头，整个天空一下子明亮了起来，灼热的空气几乎要将人烤熟。
有人抬起头，天上忽然多了一个太阳。
更多的人抬头，发现太阳又多了一个，接着又是一个，最后，天空上挂满了十个太阳。
有穷国子民慌了，跪在地上不听祈祷上苍。
澈跪在后羿面前，声嘶力竭：“王，上天降下了灾祸，都是因为这个女人。”
后羿抬头望着天上的太阳，如雕刻一般的脸上看不见悲喜，只是淡淡说道：“几个太阳而已，射下来就是了。”
说完又转身握着嫦娥的手，柔声道：“你在此处等我片刻，等我回来便继续没完成的婚礼。”
嫦娥微笑着点点头，也柔声道：“小心些。”
后羿英姿勃发，去了弓箭，登上有穷国最高的山，朝着天空中的太阳，血脉中祖先的力量和记忆似乎在一瞬间觉醒了，对光明的渴望和对太阳的恨意交织着。他双腿在山上站定，仿佛在山石上生了根，运了全身的力量到双臂之上，弯弓如满月，疾驰而去，一箭破空，箭矢如流星般射向天空。
一个太阳应声而落，落在远处的海面上，在海里烧了起来。
不等其余太阳反应，后羿张弓搭箭，疾如闪电，箭矢破空而去，又有八个太阳应声而落，将那一片海洋烧成了火海，连着海面的天空都烧成了红色。
天空中只剩下一个太阳，后羿回身朝箭壶里掏过去，却发现箭壶已经空了。天空中仅剩的那个太阳似乎也发现了后羿没有箭矢，便化作了一只巨大的三足金乌，朝着后羿扑了过来。后羿手中只有一张弓，只好以弓挡住金乌的利爪，却不料金乌张口吐出一团烈焰，将后羿震开数丈。
眼见着金乌就要抓住后羿，嫦娥从远处御空而来，手里正拿着一支箭矢。金乌忌惮后羿的射术，这才恨恨离开。
后羿被太阳的烈焰灼伤，久治不愈，祭司澈从神灵那里得到了不死仙药，却被嫦娥偷吃，飞升到了天界。
没有不死仙药的后羿死后被埋在有穷国的神树下面，这里也就成了有穷国的圣地。
7
在有穷国老婆婆的指引下，菡石和李义山去了有穷国的一处遗址，那是一个山洞，山洞里画满了简陋的壁画，上面记载着嫦娥偷取不死仙药的事情。
那些壁画里面，嫦娥的形象成了戴着鬼怪面具的巫女，被火焰炙烤着，用这种煎熬的方式来洗清自己的罪孽。
菡石眼中顿时失了光彩，她靠在石壁上喃喃自语：“不会的，不会的，嫦娥不可能是小偷的……”
李义山见菡石这般模样，想要好言安慰几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菡石却自顾自说了起来：“嫦娥不是凡人，她是青丘的狐妖，那时候妖和人都生活在神州大地，尚未完全分离。据说她遇见了路过青丘的后羿，便打定决心和后羿一起离开青丘。”
“在青丘的传说里，嫦娥是追求自由的奇女子。自那以后，才会有那么多的狐妖入世，只为寻找一段属于自己的感情。”菡石擦干泪水，“可是，你们人间却说她是小偷，她哪里是小偷了？”
菡石的话音未落，忽然从山洞里面传过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青丘的小姑娘，这辈子我竟然还能见到青丘的小姑娘？”
不等李义山和菡石反应过来，两人身子已经被制住，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是一位身形佝偻的老妇人，身子干瘪的宛如一颗风干了的橘子，眼窝深陷，脸上布满皱纹，嘴巴干瘪着，牙齿似乎已经掉光，只剩下两颗硕大的门牙。她拄着一根桂树枝做成的拐杖，走到菡石身前，上下打量一番，又用粗糙的手摸了摸菡石光滑的脸颊，说道：“青丘的小姑娘就是标致哦！”
说完又转身望着李义山，嘿嘿一笑：“小娃儿还挺懂礼貌，知道祖奶奶我多年没吃人了，还带了礼物？”
李义山哪里见过这阵势，却也立刻定了定神，说道：“是晚辈唐突了，打扰婆婆清修了。”
那老妇人忽然一愣，拄着拐杖找到一块石头坐下，喃喃说道：“不打扰，不打扰，几千年了，几千年没见过别人了。”
老妇人垂下眼皮，似乎有无尽的伤感从身体里散开，那是千年积累下来的孤独。
她一挥手解了两人的禁制，朝李义山说道：“小子，方才听你们谈话，听说你是诗人，给嫦娥写了一首诗，念来听听。”
李义山望着洒进山洞的月光，踱着步子，吟出了那首《嫦娥》。
老妇人听完，眼窝里立时便淌出泪水来。
“好好好！”老妇人说道，“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老妇人抬头望了望山洞外面，说道：“她一个人在天上，应该很孤独吧！”
菡石蹲下身子，握着老妇人的手，忙问道：“老婆婆，您认识嫦娥？”
“认识！”老妇人脸上的皱纹松弛开来，露出一抹笑意，“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菡石犹豫了一下，“那，嫦娥真的是小偷吗，她真的偷了不死仙药吗？”
老妇人点了点头：“嫦娥啊，她是偷了药，却不是偷的不死仙药。”
8
那时候青丘山还没有搬到妖界，就在神州大地上矗立着。山上灵气充沛，被九尾狐作为修炼之地，偶尔也会接纳周边一些散修。
玉儿就是在青丘山上修炼的一只雪兔，因为通体雪白，晶莹如玉而得名。
山上的妖怪都忙着修炼，以求能够早日修炼成仙。只有一只叫做嫦娥的九尾狐不务正业，整天神神叨叨，读些人间的典籍，偶尔还化身成人，跑到人类聚集的部落去玩。
嫦娥说要嫁给九州最厉害的英雄，而不是学些枯燥的法术。
每当这个时候，玉儿就会笑她，说你一个只狐狸，干嘛嫁给人类。
嫦娥低头不语，只是望着月亮不说话。
后来过了一段时间，青丘山上妖兽横行，连九尾狐的长老都被妖兽所伤，平日里充沛的灵气也变的浑浊不堪。
那时候后羿正好射杀了一只九头蛇，准备回有穷国的时候，路过青丘，听见了妖兽的吼叫声，于是一个人带着弓箭上了青丘山。
那头妖兽是一只长着三个头颅的蛟龙，三个头颅里面能同时吐出冰箭，火焰和毒液，青丘因此被祸害的不轻。
嫦娥那日正巧准备下山找人来杀了这只妖兽，却不料正好遇见妖兽出来觅食。于是便只好朝着山下狂奔，妖兽在身后游动着身子穷追不舍。
后羿循着妖兽的吼声上山，看见嫦娥被妖兽追赶着，连忙张弓搭箭，一次射出三支箭矢，箭矢疾驰，每一支都射在妖兽的喉咙之上，妖兽甚至都来不及吐出火焰毒液，当下便毙命。
九尾狐一族感念后羿大恩，许他拿走族里任意一件宝贝，后羿最后拉着嫦娥的手，说道：“我要带她走。”
狐妖们大骇，说人妖相恋，会遭到神灵的诅咒。
后羿笑笑，说道：“我才不怕。”又转头问嫦娥：“你怕吗？”
嫦娥摇了摇头，后羿仰天长笑，拉着嫦娥就离开了青丘山。
玉儿后来听说后羿是有穷国的王，要迎娶嫦娥做有穷国的王后。那时候她便想，嫦娥终是实现了自己的愿望，这样伟岸的人，应该是九州大地上的英雄了。
玉儿时常对着月亮想：“嫦娥，在人间应该很幸福吧！”
可是，不久之后，玉儿就在青丘见到了嫦娥。
嫦娥在九尾狐长老的门前跪了三天三夜，长老不为所动。玉儿这才将昏倒在地的嫦娥拉了回来。
嫦娥说后羿射下九个太阳，却被最后一个太阳伤了，生命垂危。她回青丘，是为了向长老要青丘传下来的丹药，据说可以令人起死回生。
可是青丘的丹药是断然不可能给外人的，更何况是一个凡人。
最后，嫦娥无计可施，只要兵行险着，趁着夜色，将青丘的丹药偷了出来，连夜奔袭到了有穷国。
9
“可是，嫦娥最后怎么会飞到了月亮上？”菡石依旧握着老妇人的手。
“是诅咒啊！”老妇人轻轻拍了拍菡石的手，“嫦娥背叛了青丘，被九尾狐以全族之力下了诅咒，诅咒她千千万万年永远孤独。”
“她也许早就知道自己这个结局了吧！”李义山不胜唏嘘，“她本就是抱着一颗必死的心回到青丘的，想用自己的命换回后羿的命。”
“可是后羿最后还是死了，嫦娥成了人间偷不死仙药的贼。”菡石摇着老妇人的手，“婆婆，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咯！”老妇人颤颤巍巍站起身子，朝着山洞外面走了过去，沐浴在一片月光之下，继续说道，“后来青丘搬走了，搬到了妖界，我不愿意走就留了下来。”
“几千年了啊！”老妇人抬头望着月亮，“她一个人多寂寞啊！我活了这些年，也实在是该走了。”
说完，在月光的照耀下，老妇人身体泛起一阵银色的光芒，身体慢慢缩小，化作一只通体雪白的玉兔，她朝前跑了几步，立刻腾空而起，朝着空中那一轮圆月飞了过去。
玉兔慢慢消失在视野里，最后化成一个点。
后来，李义山看月亮的时候，似乎看见嫦娥怀中抱了一只兔子。
菡石回了妖界，李义山也回到家里，只是他始终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又过了一年，李义山在一次梦中梦见了一个戴着面具的人，一身祭司的打扮，她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女人的脸，她说：“我是有穷国的祭司，澈。”
澈在很小的时候就能和神灵沟通，是有穷国最有希望成为祭司的人。可是她听说祭司不能嫁人，便一直拒绝老师的授意。
后羿是有穷国所有女人心仪的对象，只是很少有人能像澈一样，能够和后羿谈笑风生。
可是后羿后来带回来嫦娥，澈在当天晚上成为祭司，并以神灵不肯同意为由，试图打消后羿的念头。可是后羿不听，澈只好暗自祷告，祈求神灵降下灾劫。
于是十日齐出，天地变色。后羿依旧不死心，连续射杀了九个太阳，却被第十个太阳伤了。
澈这才慌了，又恳求神灵救回后羿的命。可是后羿射杀了太阳，神灵无法饶恕他的行为，反而降下了灾祸。
就在澈一筹莫展的时候，嫦娥带着青丘的丹药回来了，她是那么疲惫，喂下后羿吃下丹药之后，在后羿额头浅浅吻下，便轻飘飘飘到了空中，一直朝着月亮飞去。
后羿是活了过来，心却死了。他整日呆坐着，在那株桂树下望着天空，恨不得也飞到月亮上去陪着嫦娥。
没有了嫦娥，澈依旧只是有穷国的祭司，不是后羿的王后。
后羿最后死在桂树下，眼睛闭着，头却望向天空。
恨意在澈心底滋生，爬满了心底的每一个角落。
于是，嫦娥就这么成了有穷国的罪人，那一粒嫦娥从青丘带回来的丹药，成了澈历经千险才从神灵那里求来的不死仙药。而嫦娥飞到月亮上，正是由于偷吃了本来就属于后羿的仙药。
在梦境的最后，澈对李义山说：“对不起。”
李义山从梦中醒来的时候，皓月当空，又是一年中秋。
他翻出那首《嫦娥》，默念了几遍，想着要把那一句“嫦娥应悔偷灵药”的“应”字改成“无”字，变作“嫦娥无悔偷灵药”。
可是犹豫数次，最终还是没改。
10
“他为什么不改？”食铁兽双手叉腰，憨态可掬。
我叹了一口气，说道：“他说，世界上的东西都能被时间洗涤，这么些年过去了，对与错都不存在了吧！”
正说着，一股桂花的香气传了过来。我抬起头，一位少年正从门外探过头，问道：“先生此处可有桂花酒？”
我随手一招，一壶酒从柜台后面飘了过来，说道：“十年陈酿，今日正适宜喝酒。”
那少年身具异香，正是一缕若有似无的桂花香。
我还未开口问，少年便笑道：“让先生见笑了，我自小便带着桂花香气。”
“哦？”我替少年斟了一杯酒，“阁下来自何处？”
“有穷国！”少年喝了一杯酒，“很久以前传下来的部落，现在只剩下几个人了。”
少年又说他出生的时候，他们族里活了几千年的一株神树枯萎了，有穷国便连祭祀的地方也没有了，算是彻底消失了。
食铁兽嗅到桂花酒的香气，也过来喝了几杯，本来就有些醉意的它更加放肆，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说道：“没事的，小子，大哥我以后罩着你，来告诉大哥你的名字。”
“吴刚！”少年笑笑，“我叫吴刚。”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我用手击打着桌子，吟出了这首《嫦娥》。
吴刚一愣，立刻拍手说道：“好诗，好诗……”
说道最后声音渐渐小了，只是望着一轮明月出神。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