碌碌流萤,也当渴望漫不经心
/漫不经
(一)
我的某个朋友经常感慨:“生活就像是过山车。”仔细想想是没错,我们身负重担步履蹒跚,沿着既定的轨道前进,或高低曲直,或轻重缓急。我们在上坡路上瑀瑀前行,偶尔身处陡峰居高临下,眼前即是垂直的低谷,速降的险峰,你忽然心生疲惫畏惧止步,却也依旧身不由己,这是生活在推着你前行,你只能风驰电掣顺势而下,任由睚眦极裂泪水飞溅,任由尖叫贯耳心震神癫。
有高潮,有低谷,这就是生活。
世界在我们谁都没来得及回过神的时候发展地这样快,何时开始我们习惯了匆忙地前行,沉溺于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我们往往以忙碌的身影来掩盖无所适从,我们被无形的大手推动,踉跄前行。
疲惫的我们,好像那成群飞舞的碌碌流萤,我们自守着幽幽尾灯,向世界展现自己的存在,即使是微不足道的痕迹。
可其实,在我们不为人所知的心底,仍存留有对“漫不经心”的些许怀想。

(二)
唐时的牟融有《游报本寺》,诗曰:“自笑微躯长碌碌,几时来此学无还。” 诗里他自嘲自己身份卑贱,奈何繁忙而劳苦。
明·朱国祯《诵幢小品·存问》:“近见使者至城外;仅主家周旋;有司漫不经心。”漫不经心的原意是说随随便便,不放心上,可我却从中读出了更多。
我渴望漫不经心。
我渴望能够漫不经心地站在人群之中畅所欲言,当我们面对的是人们用心的倾听,而不是一双双带着戏谑与质疑的眼睛。
我渴望漫不经心地与亲人友人乃至陌生人谈笑尽欢,当我们能够赤诚相对互敞心扉,而不用在彼此身上小心地计算利益的得失。
我渴望漫不经心的生活,阳光静好,民睦国安,电视新闻里不再有战争和平的概念,家常饭桌上不再有收支失衡的担忧。
漫不经心,我们渴望,也应当渴望。
在我的理解里,撇去其字面上的意义,漫不经心,不仅仅是一种平心静气的生活态度,也应当是一种的处变不惊的人生高度,更是一种民睦国安的社会理想。
这当是漫不经心的三种境界。

(三)
作为一种生活的情绪与态度,在“漫不经心”的世界里,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能以微笑面对,一笑置之,我们平心静气,不将任何艰难困苦放在心上。
曾几何时,你也曾朝九晚五千里独行,身负沉囊上下求索。
曾几何时,你也曾向往自由渴望安宁,独居山林返璞归真。
漫不经心的我们虽然忙碌,却能忙里偷闲苦中作乐,像清风洗过流云那样轻盈,像嫩柳拂过湖面那般温柔,那应当是生活吧,生活教我们心平气静。宠辱亦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也无意,漫看天上云卷云舒。
我有一个亦师亦友的长辈,我叫他刘伯。他年轻时曾当过兵,受伤退伍后做过各种工作,当司机跑车送货,在酒店帮厨端盘,他甚至在路边卖过关东煮。
无论什么工作他都能平心静气地接受,退休后他同公园的大爷们一样,下棋遛鸟打太极,平淡的生活里透着一抹莫名的出尘惬意。
有一次他同我谈说他的过去,偶然提到他卖关东煮时的事情,当时那条街上经常有混混顶着极杀马特的头发四处打转,他们是本地出了名的地痞流氓,整日游手好闲。地痞虽匪,可偏偏刘伯能与他们和气相处,还经常请混混们吃丸子。对此街坊们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刘伯跟我说,他年轻时脾气很大,当兵那几年也惹出过不少麻烦,他受伤退伍也同样归功于他的心浮气躁,退伍后他决心改变,我不知道,一个人要经历何种磨难,能让这么一个暴脾气变成如今这般和气的小老头模样。
也许正如我先前所说的,是生活教我们心平气静。而通常人们所展现的平和与从容,大抵是被亦苦亦甜的生活磨去了棱角,教或喜或悲的无奈冲刷了志气罢,这无疑让这浮躁的社会里多了一点从容不迫。
这样的漫不经心,为大多数人所能触及,他们用生活的经验教训代替理智的思考,可代价确是年轻人的锐意进取,与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猛精进。而到了那时,多数人已过了拼命奋斗的年纪。
如果只讲态度,不讲其他,那么这样的漫不经心,当是漫不经心的第一种境界。

(四)
陶渊明曾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样的诗句来表达自己的志向与渴望,他渴望远离污浊混乱的官场,生活在漫不经心的田园。
我们所真正渴望的漫不经心,是一种内心的宁静,是一种灵魂的淡然,是古井无波,是无所畏惧,而这样的人,必然拥有真正的能力。
金庸先生笔下,张无忌在九阳真经中读到:“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他自狠来他自恶,我自一口真气足。”
第二种漫不经心的前提是自身的强大,是处事的圆滑,是对事对物的透视与融洽。所以我们需要教育的指引,需要青春的放肆,需要闯荡的勇气,我们需要,真正的生活。
都说上善若水。
不错的,生活犹如是流动不休的高山溪水,带着棱角分明的我们漂流或沉淀,我们渐渐失去了棱角,却多了一抹处事的圆滑,我们慢慢褪去了生涩,也不再不知所措地害怕。
追求这样的漫不经心——我们于生活的夹缝里稳扎稳打,融荣自洽,那让得大部分的事情变得不是事情,让大部分的有所谓变得无所谓。
而到了这样的境界,反而更能表达自己的情绪,因为无所谓,因为无所畏惧,所以我们既能金刚怒目,也能菩萨低眉。
隋朝时,更部侍郎薛道卫曾游钟山开善寺。他想给寺里的小和尚出难题,就问道:“金刚何为怒目?菩萨为何低眉?”小和尚不假思索,立即回答:“金刚怒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
怒目以伏魔,低眉以慈悲,这是金刚与菩萨的处事之道,也是我们的向往与的追求。

(五)
山林常有盗贼出没,游历四方的老禅师听说后便在山脚伐木建房,盗贼见还有这等不怕贼偷的大为惊奇,于是他假装是热心好青年帮助老禅师将木屋完工,一日夜里,盗贼终于来了。他凭借对木屋的熟悉轻松潜入,于黑暗中翻箱倒柜,果然找到一大笔钱,正当他准备离去,木床上原本沉睡的老禅师开口,“留下三文钱老衲明天买盐吃。”盗贼想了想给他留了三文。
半个月后,盗贼又来了,他又偷到了一大笔钱,老禅师淡淡开口,“真是不巧,盐又没了,留下三文老衲明天买盐吃。”于是盗贼又给他留下三文。
再过半月,当盗贼再至发现老禅师不在家,却已将钱备好放在桌上,盗贼大喜将钱揣入怀中一只脚刚踏出门槛又给缩回来了,他想了想转身在桌上留下三文钱。
第四次,望着满桌的钱,盗贼久不能言。这一次他没有离开。当老禅师回来望着跪在屋里的青年,淡然说:“留三文给老衲买盐吃。”青年纳头便拜,“我为盗贼实为救济穷苦乡里,还求大师慈悲,授我生财之道,我愿伴大师左右,任凭大师驱策。”大师抚须而笑:“孺子可教。”
自此,大师身旁常伴一青年,青年苦学生财之道,后富甲一方,为善济贫。
处变不惊,自处泰然,育人有道,当是漫不经心的第二种境界,这是一种哲学思想,也是一种人生高度,高人漫不经心的魅力,大抵如此。

(六)
陶渊明少有“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的远大志向,青年时怀着“大济苍生”的宏愿任江州祭酒,后任彭泽县令。
县令俸禄只够五斗米,陶渊明上任以后彻查彭泽男丁,命当地绅豪按人头依法纳税,这严重损害了绅豪的利益,适逢浔阳郡派遣邮至,属吏说:“当束带迎之。”他怒道:“我岂能为五斗米向乡里小儿折腰!”遂授印去职,任职仅八十一天。
陶渊明辞归故里,“夫耕于前,妻锄于后”,过上了悠然自得的田园生活。身处田园,漫不经心,他不需再为官场的复杂混浊而头疼。
官场混浊,所以宁可罢官,不愿过问;世俗羁绊,所以甘居田园,不踏红尘。
也许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理想,如果世界再干净点,官场再纯洁点,百姓无忧,国家平安,人人都可“漫不经心”地奋斗,不需要时时提防来自身前身后乃至于身旁的刀;人人都可“漫不经心”地交往,不需要再三斟酌我说出口的话,是否会招致嘲讽和诅咒。
天朗气清,花开满夏,我渴望世间能多一些理解,少一些诘难;多一些包容,少一些无妄;多一些沟通,少一些误会;多一些漫不经心,少一些阴恻蓄谋。
所以漫不经心是一种社会理想而非理想社会,而这样的理想,应该是漫不经心的第三种境界吧。

(七)
毕淑敏曾经做过一个课堂测验,老师出题叫她们写下生命之中重要的五样东西,毕淑敏写下了水,空气,阳光,鲜花,还有笔。而当老师要求同学们一样一样地将这五样东西的其中一样划去,在内心的一次次挣扎后,毕淑敏的纸面上赫然只有了一样东西——笔。
当内心面临考验,一个人的抉择显得尤为重要,而当结果最终揭晓之时,赤呈桌面的不就是我们之所以存在的意义吗,摆在眼前的不就是我们一直坚持并为之如傻逼般奋斗的梦想和理由吗?
一旦找到了这所谓存在的意义,当我们再次走上同一条路时,在此面临同样的选择,应当会比第一次少一些纠结,少一些犹豫,即使我们依旧来去匆匆,忙忙碌碌,但我们大可漫不经心地一笑,因为面对梦想,我们无所畏惧。

(八)
烽火戏诸侯曾写过这么个故事:陈二狗有个憨傻的兄弟,家住大兴安岭,猎术了得,每次打猎回来,腰上总能挂一两只山跳,于是村里总有爱贪小便宜的欺负他傻,向他换山跳。手掌摊开,安静地躺着两枚硬币,一个一块,一个一毛,让他选,傻兄弟挑来挑去,最终总是会选了那个一毛的硬币。
陈二狗看在眼里,心里头敞亮:傻兄弟不傻,他当然知道两个硬币哪个大。他只当那是个傻游戏,却总有人乐此不疲,这也是一个一辈子呆在山里的人唯一的乐趣了吧。
当你经历过一些事,你就会明白一些事,有些时候请随性一些,无需计较太多,就当是个愚者的游戏。身处其中时尚不觉得,可等你跳出游戏回头看时,往往莞尔,谁是愚者,似乎真的有待商榷。
愚者任性,智者随性,当你忽然厌倦了埋头碌碌,不妨跳出束缚,旁观一下自己的过往,给那个“他我”一个别样的定位。

(九)
偶然在公园遇到一个朋友,当我问起她的近况,她向我抱怨她过得很累,早起做饭送孩子上幼儿园然后驱车上班,接着面对那些顽固的客户,在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接孩子回家做饭,极其相似日子一天天过去,她觉得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她看向她六岁的女儿,女孩正在公园的充气城堡里蹦蹦跳跳,在她身边,一群同龄的孩子笑得就像四月的暖风。
“真羡慕她们啊,无忧无虑。”朋友叹道,“在孩子们的年纪里,可以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玩,什么事情都不用操心,明明泪珠还挂在脸上,嘴角却早已扬起,多想回到少年时,像个孩子一样没心没肺。”
既然想,那为什么不呢?我们虽然没法回到孩子般的年龄,却依旧可以拥有孩子气的童心。往往一颗包装斑斓的糖果,一集期待许久的动画片就能让孩子开心一整天,我们不妨将要求放低一点,别让太多的无所谓堆积眼前,漫不经心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十)
何权峰在《眼界,决定你的世界》中说:“高山平顶上,尽是采樵翁。人人各怀刀斧意,未见山花映水红。”
说的没错,眼界决定世界。
习惯了乡间的恬淡安静,只身一人来到繁忙迷醉的浩瀚都市,面对来去匆匆的车水马龙,我们是否也会茫然不知所措,我们是否也会无奈苦笑叹息?
在面对未知的世界之时,谁能淡然而处,谁又能漫不经心?
河伯掌管着黄河,面对滔滔黄河汹涌澎湃得意洋洋,更是自诩水神,当有人告诉他北海之辽阔远非黄河能比,河伯难以相信。直到他顺流而下,方才见识到北海是何等的壮丽浩瀚,河伯半日无语,唯望洋兴叹。
生活,大家都还在摸索,没有必然的对,也没有绝对的错。
放宽眼界,我们能看到更多,我们自古传承与学习的正是如何面对未知,也正是我们的勇气与好奇心在引领我们不断前行。
面对世界,我们虽知之甚少,却也不必妄自菲薄,在人生的道路上,每个人都是新手,波澜壮阔是一生,平平无奇也是一生,同样的是我们都在路上。只是,当碌碌的我们找不到前进的方向,不妨漫不经心坦然一笑,看啊,朋友,目光所及,即是前方,脚尖所指,请乘风启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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