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没有一丝的云,阳光从冰蓝的背景中一大块一大块脱落,不一会儿就霸占了整个世界。桃溪上跳跃着的耀眼光斑,闪了一只飞过的鹭鸶的眼,“喯”一声,它翻飞到了溪岸边直直伸入水面的木质浮桥上。浮桥闪着乌暗的光泽,延展到溪心。
浮桥尽头,坐着一个女孩。她静静地俯视水面,阳光直直射在她身上,将她的背影拉得颀长。此时天边涌起了大团大团的血色云团,仿若鲜血滴入平静的蓝天……
一
天峰。
风似刀,一片片刮在峰上古木之上,叶子零零而下,随即被卷入万丈沟壑。峰顶古木稀疏处立有一石亭,上接云气。亭中坐有一紫衣男子,神色淡漠,一动不动,彷如生根于地,只有一袭紫衣猎猎作响。
忽地晴空中闪过亮光,云气凝聚,渐化人形。其人一身道装,从云端施施然踏来。
“紫陌,峰上孤寂,想必你受了不少苦吧?”来人话语甚为关切。
“万念俱灰,自是无感,孤独与苦闷,我早不记得是何种感觉了。”紫衣男子面色不变,仍然一动不动。
来人低沉一叹:“这许多年过去了,你终究放不下么?生存在这个荒芜残酷的世界,又何苦自寻烦恼?”说着,叹了口气,“也罢,我今日来是受上界元君之托,前来知会你一件事。”说着,他竟有些踌躇,神色复杂。
“元君竟然还记得起我?呵,这可真是一件怪事。”
听闻此语,来人随道:“紫陌,元君何曾忘了你,之所以让你司职下界,就是希望你改过前非。”顿了一顿,长舒一口气道:“元君托我来是有一件使命交给你。如果你能完成这个使命,也许元君会了了你的夙愿。”
话音甫落,紫陌眉头一挑,望着来人,眼中透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参燎,你莫不是寻我开心?”
“元君几时说过假话?我又怎敢拿这个开你玩笑?”参燎伸出手,掌中空间波动,现出一粒弹丸,其上霞光流动,“此项使命不易,元君特此恢复你部分道行,吞下此丹。”
紫陌拿起丹药,看了一眼,问道:“使命是什么?他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去?”
见紫陌拿起丹药,参燎心下松一口气。若是这个脾气执拗的紫陌不受使命,自己就难以复命了。看他既然拿起丹药,可见已然心动,便道:“我相信你不会弃你最珍贵的东西于不顾吧。否则,你又何必在此苦守三百年?将丹药吞下吧,随后我会告知你使命内容。”
紫陌闭上双目,深吸一口气,将丹药吞了下去。
参燎转头眺望远方连绵群山,山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凄厉叫喊,嘴角牵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二
醴陵城。
灯月节。整座城池都张灯结彩,人声鼎沸,洋溢着纸醉金迷的狂欢气味。醴陵本是商贾之城,商品极丰,人民富足,因而奢侈之风亦随之而行。
灯月节,是醴陵三大节日之一。另外两个节日,一是聚筹节,一是兆神节。聚筹节,顾名思义,自然是与行商坐贾的勾当有关,醴陵本是商城,重视商业,希望天下钱财聚集于此,因而成此一节日。至于兆神节,当然是与祭祀神灵有关,又因这醴陵本是各地之人迁居于此,因地利之便而渐成大城,而各地之人皆有各自尊奉的神明,单祭一神会引起他地人不满,因而便有了这兆神节(兆,有数量多之意)。然而,这醴陵人又有一怪异之处,别地人重神,此地人却更加重鬼,因而才有了这灯月节。
此时,正是入夜时分。主街之上,有灯元大会,更有各种巫师神婆装神弄鬼,好不热闹。不管主街副街,俱是人流攒动,摩肩接踵。仔细一看,竟是女子居多。原来,这灯月节既是祭鬼,同时又因当时流传女子性阴而逐渐演化为祈求女子健康成长,幸福生活的节日。
裕林街是醴陵主街之一,此刻这条街可谓最为热闹。道路两边人山人海,道路中间也是一列长长的队伍。队伍中每个人都身着极其夸张的服饰,拥着一顶画满描金花纹和白莲花的大轿子去往醴陵城最中间的圆形祭坛。队伍以女子为主,而抬轿子的男人则身穿黑绸,头戴鬼面具。轿中坐着的是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女。
那少女东张西望,似是大为好奇。忽而坐起,忽而靠在椅背,不时嘟嘴皱眉,又似颇为不耐。忽听队伍领头的巫婆一声鬼哭,队伍应声停下,开始“乌尔拉,乌里拉”地吹奏乐器。少女抬头张望,知是到了祭坛下方。
巫婆膝行上祭坛,貌极虔诚。
“丙申年七月十五日,人间界大巫司肜余诸天神魔拜上:
天有良辰,爰有今宵。
上尊赐福,群鬼纳喜。
下界黎元,众皆受命。
鲜果牺牲,水陆毕呈。
香分三炷,民聚三德。
拜献玄女,代奉祥瑞。
醴陵百姓稽首再拜!”
随着巫婆话音落下,队伍随着轿子开始环绕祭坛行走,数转之后,停于祭坛台阶下。巫婆尖声道:“请~玄女上祭台!”
周围欢声雷动,轿中白衣少女缓缓登上祭台。巫婆躬身向前引导,少女看着巫婆涂抹得花花绿绿的脸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见得巫婆面容肃穆,随即忍住并做了个鬼脸。
“方茴,这是何等地方,不得胡闹!”一个一直静静站立在祭坛旁边的中年男人斥道。
眠月楼。
顶层阁楼的窗户上,一身穿白袍的男子跨坐倚靠其上,神情说不出的慵懒。他看着楼下祭坛上如火如荼地祭礼,不由发出几声冷笑。说道:“什么神魔?还不都是一群怪物,不生不灭,不人不鬼。”一仰首将壶中酒倒入腹中。
在楼中擦拭桌椅的小厮诧异地望了他一眼,心中想,这人说话真是无法无天,不怕神魔怪罪。不由又向窗那边望了一眼,却见这白衣男蓦地坐起,眼中惊疑,忽然就从窗上跃了下去。小厮吓得急忙尖叫,急奔到窗边,这白痴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从这百尺高楼跳了下去。正欲回身去告知掌柜,却见一紫衣男无声无息出现在身后,不由吓得一哆嗦。这男子正是紫陌。紫陌并不理会他,只闭眼伸手拂过窗框,忽地一惊,只觉背后寒毛倒竖,随即也从窗户跃下。小厮见状,当即吓得来滚带爬奔下楼去,定是神魔于灯月节显神通将这两个大逆不道的人惩罚,自己不敢再多逗留片刻。
入夜已深,祭坛上现已空无一人。天上不知何时,翻出了滚滚乌云,暗藏风雷。祭坛正中塑有三个雕像,正中一个,面庞和善,手拿元宝,正是财神。右侧却是一个身批斗篷,青面獠牙的鬼怪,这是醴陵人崇拜的魔君,据说这魔君相当灵验。左侧则是一个体型高大,背生双翅,全身上下都是脸的神祇,这是醴陵人自创的千面神。
之间那右侧雕像身前空间忽然扭曲,一团黑气腾腾而出,逐渐凝聚成一个身穿斗篷的少年人形,面若桃花,生得相当俊美。他看了一眼左侧雕像,面露怨毒之色,一抬手一道黑光射出,将千面神像轰得稀碎。这才走到祭桌前,看了中间的瓷碗中滴有鲜血的水,伸手一抚,面露惊疑,又有些微喜悦。
“好大胆的妖魔!”紫陌忽地现身在千面神前。
少年瞟了他一眼,也不搭他话,自顾自走下祭坛。紫陌挥手一斩,紫芒疾驰击向少年。少年没有任何动作,紫芒却自行反弹,速度却快了不止数倍,紫陌不及格挡被击得飞下祭坛。当他再起身追去时,早不见了少年身影。心中惊疑不定,这是何等妖魔,道行高得可怕。
方宅沉浸在深深的夜色中,偌大的庭园却寂无人声。
“汪汪汪”,方宅内几条大黑狗连叫几声之后,突然一齐沉默。霎时间,整座宅子静得可怕。这时天空铅云会集,奔腾翻涌,望之令人生畏。方宅大院空气中黑气攒动,化出一个个人形,但个个相貌如同鬼魅,双目赤红,血口獠牙,口中“赫赫”有声,在空气中嗅了一会儿,蓦地散开,不见踪影。顷刻之间,血腥之气弥漫醴陵城。
犬吠声此起彼伏,由星星零零逐渐扩散至全城皆吠。而后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哀嚎,如同一粒石子落入静水湖中,水波蔓延。全城沸腾了,火光,血光,悲鸣,本来一派喜乐安平的醴陵一刹那变成了修罗地狱。
方宅绣楼。
“你是谁?你怎么突然出现在我房间!我告诉你啊,本大小姐可是正经人,我……我武功可高着呢!而……而且本大小姐自幼拜太乙真人为师。你……你要是敢对我怎么样,你……我师父把你烤成烤鸡!”方茴只从被窝里露出两只乌溜溜的眼睛,透出了惊恐。此刻她目光所向,窗户上斜靠着一个白袍男子。男子也不答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脸露疑惑的之色。
“你……你看我干嘛?我……我是不是很丑?把你吓到了?”方茴声带哭腔。
男子环顾房间,发现奇怪之处,这个大家闺秀所居之室,没有寻常人家最常用的镜子。寻思适才女孩所言,似是不知道自己相貌如何,出声道:“你这个女人,处处透着奇怪。你丑不丑,你自己不知道啊!你是瞎子吗?”声音温润如玉。
方茴听他声音竟然那么好听,心中安定下来,感觉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过任何动作,似乎不是来劫财劫色的,便开始端详男子,但是发现男子脸上似乎始终朦朦胧胧,怎么也看不真切,回道:“我看你才奇怪!我……我是有那么点奇怪,但你更奇怪!我自小便看不见自己长相。爹爹寻访了很多郎中巫医,都束手无策。去年家里忽然来了一位道骨仙风的大哥哥,指点父亲让我做今年灯月节玄女就可去除邪气。可是,这都做了两个时辰玄女了。我还是看不见自己的脸。”说着,随手从被窝里拽出一面铜镜,幽幽地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这倒是奇怪得很。不和你废话了,你跟我走,你现在已经被邪魔盯上了。”
“呸,我看你就是邪魔,你才奇怪!我看不见自己的脸倒还好,你却是面无五官,一张白板。喂,我叫你白板好了。你我素未谋面,我怎么能凭你一句话就跟你走呢。”
“我不叫白板!我叫白陌,我不是招摇撞骗,我是……”不及白陌将话说完,只见二人之间空气中黑气旋转化出一人,正是那黑斗篷少年。“啊!”见此异状,方茴吓得声音发颤。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伽罗,数百年来,我可想你得紧啊。”少年凝视着白陌,声音中透出威严。
白陌立刻闪身到方茴身前,手握神诀,喝道:“你是何方妖孽?我非是你口中伽罗,我乃白陌,是紫微神君座下司神。”他从这黑夜少年身上感受到了不可抵挡的邪气,决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这正与自己在酒楼上感受的邪气一致。他今夜之所以来找方茴,就是料定这股邪气是冲着“祭品”而来,怕无辜之人受害。适才感受到全城邪气弥漫,才发现事不寻常。他从记事起便没有经历过这么大的魔道动作,只见得上界神众理所当然地接受下界供奉,而对人类灾害祸乱不管不顾,心中对神众极是不满,而自己作为神中一员,职司既小,道行低微,无能为力。今日突临此事,忽然觉得自己以前见识短浅,误会了上界神众。若无神众牵制,恐怕下界生灵涂炭。转念想到面前此魔道行高强,魔气内敛,不由心中惊恐,只怕自己今夜难免魂飞魄散。
“嗯?你难道不记得我了?我是莫罗啊。你忘了,三百年前,你我在神使峰前可是痛痛快快地决战过的。那一战,直杀得天昏地暗,鬼神同哭。若不是冥洳那老不死忽施奸计,我也不会被他关了三百年。”莫罗神色兴奋,但看白陌深深戒备,当下撩起斗篷道:“你再仔细看看,当真记不得我了?”
看少年相貌俊美,五官极其精致,美得近乎妖媚。白陌心神大震,但观他神色,其所言似是非虚,自己三百年前并未出世,怎么会和他一起战斗,而对他口中那场决战更是闻所未闻,当下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莫罗看他神色不定,心中隐隐觉得不对。转头向方茴看去,不禁惊呼出声:“当真令人匪夷所思。莫非……”当下向方茴一挥衣袖。白陌见他对方茴动作,当下向莫罗扑去,莫罗迅疾无比,回身对白陌一点,顿时黑气旋转收缩。刹那间房间空空如也。
绣楼飞檐之上,参燎长身而立,袖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我来晚了。”参燎身后空气波动,紫陌现身。
“我也晚了一步,你座下小司白陌和人间女子被魔帝一同掳走了。魔帝刚刚逃脱封印,便召出十方魔众,为害不小。我来对付这些魔物,你去完成使命,不用有所顾虑。”
“嗯。”
三
幽独谷。
谷中黑弥漫,空气凝滞。
“你又没吸过,怎么知道这黑气有毒?再说了,你不是神仙吗还怕毒?我看你脓包得紧。”
“你这女人,怎么这么不讲理。我怕你中毒,你反而和我胡搅蛮缠!那你就把我清心螺还来。”
方茴脸上一红,嘴硬道:“给了人家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本来这点黑雾,本大姐是看不在眼里的,不过是看你生无面目可怜,给你个面子。”
二人被莫罗挟持到幽独谷已有些时日,本来方茴还日日担惊受怕,后来就渐渐回复了大小姐的秉性。一来白陌处处保护,哄她开心;二来莫罗似乎无心伤害二者,自将他们劫来之日便不再理会他们,打坐之余,便是蹲在远处,双手拄着脑袋好奇地看着他俩斗嘴。
白陌这时也不回话,心中思谋,魔头到底作何打算,只是不知道下界现下情况如何。座司会不会寻找自己,即使座司寻来,道行恐怕也不及这魔头,当下心中沮丧。
“伽罗,你当真丝毫不记得了?”莫罗忽然出声,惊了白陌和方茴一跳。
“莫名其妙,你这妖魔作何打算?我虽道行低微,也不惧你!左近是死,来个痛快!”
莫罗忽然出手,将方茴和白陌一手一个抓住脖颈。忽然发力,但见从方茴和白陌脖颈处逐渐幻出金色光芒,光芒在二人周身游走,形成古朴的花纹。两人被他抓住,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就是连叫声也发不出。
“噗通”两声,俩人被扔到地上,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莫罗突施杀手,白陌魂飞魄散不说,方茴无辜而死可就大大不妙了。想到此处,白陌望向方茴,方茴见白陌转过头来忽地心中“砰砰”地跳,脸也变烫了。
“原来如此,冥洳这手倒玩得厉害。”莫罗负手走开,仰头沉思。
一股凄凉之感涌上白陌心头,枉自己还是一个神司,对上界神众不满,到头来竟还是丧身魔手,连一个人类小姑娘也保护不了。回头对方茴说:“你见过神仙吗?”
方茴摇摇头,莫名其妙。
“那你想做神仙吗?”
方茴听白陌口气,似乎不像是随口一说,心想,难道他要助我成仙?经过这些天的奇遇,方茴已经明白身边这两个男人不是人类,而对白陌竟然莫名其妙地产生了好感。一想到自己成仙以后永生不死,就可以和白陌一直在一块,脸上又爬满了红晕。
因为白陌看不到方茴的脸,所以没有察觉到什么古怪之处。听她没有回答,自顾自道:“你以为神仙可以与天地同归,又有法力,逍遥快活得紧对吗?”
方茴点点头,但从白陌口气中感觉到了一丝苍凉。
“其实不是的。神仙,只不过是一群可悲的怪物而已。”白陌眼望头顶黑气,幽幽地道:“这黑气有毒,却于我无碍,不是因为我神光护体,而是我没有感觉。神仙,只是一群不生不死的活死人而已。”
方茴从小到大都听父母说神仙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但今天听白陌所说,才发现神仙也有神仙的无奈,就好像自己虽然生活无忧无虑,但是却仍然有难以释怀的遗憾一样,当下也叹了口气。
莫罗此时已然在一旁看了二人很久,见一个神色凄凉,一个满脸红晕,当真有趣之极,不禁哈哈大笑。听到笑声,方茴低下头去,手指不断拨弄身上的绶带。白陌怒目而视。
“你现在叫白陌,对吧?”
“对,有何指教?”白陌挡在方茴身前。
“我不会伤你,你明知道以你现在的状况,根本不是我的敌手。”莫罗身影一闪,又回到了原地,白陌软软栽倒,眼中透出惊恐。
“呀!你想干什么?我和你拼了!”方茴大吵大嚷地扑向莫罗,莫罗上身不动,步伐诡异,不断从方茴死缠烂打中闪躲。
“喂!你疯了!快停手!到我这边来。莫……莫罗身份尊贵,绝对不会向你动手,你也给他个面子,我……我没事。”见此情景,白陌也是一惊,心想这女孩可真是泼辣大胆,生怕她将莫罗激怒,另外,自己作为一个神仙,竟然让一个凡人出手相助,面子上可有点过不去。
不一会,方茴瘫倒在地。莫罗伸展腰肢,缓缓坐下,看了一会方茴,又看了一会白陌,神情似笑非笑。白陌见这魔头行事诡异,惊疑不定。
“我不想害你们,我只是想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只不过,你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一时插不上嘴。所以,这才让你们集中精神。”
白陌看了看远处的方茴,心下忽然感觉一阵温暖。自己自成神记事起,便没有什么同伴,这人间女子虽认识不到几天,却为了自己与魔头拼命,就算魄散此处,倒也不枉此生了。
莫罗看两人都没做声,继续道:“我是魔界至尊,驱使世间鬼怪妖魔。然而我一生中,孤独如影随形,无论神魔人鬼,尽皆憎我畏我。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伽罗。我们不打不相识,在无畏峰前大战十天十夜,仍然未分胜负。那是我有生以来最痛快的一仗!我们二人惺惺相惜,结成兄弟。神魔自古不两立,没想到到我这一代,竟然和神攀上了交情。哈哈。
伽罗在神众之中威望甚重,法力又高,唯一能和他一争高下的就是冥洳。他们神仙之间的事,我本来管不着,可是,三百年前,冥洳在神使峰上召集神众,推举元君。众神商议,在伽罗与冥洳之间选定一人,谁能够灭掉魔众,谁就坐元君宝座。伽罗与我是至交,又怎么会害我,当下不同意,便与众神辩起正魔之分。那当真是前所未有的狂言,他说神魔本无分别,魔众虽然行为恣肆,但并没做真正的伤天害理之事,二者自古便有,天生地养,乃是天道使然。况且这代魔君约束甚严,与人间天界秋毫无犯。
众神听后,群情激奋,都开始责难伽罗结交魔道,陷天人两界于危险之中。伽罗本来性格随和,可是为了维护于我,冒天下之大不韪。众神便说伽罗不愿锄魔卫道,又处处维护魔众,有堕入魔道的危险,天界恐怕不能容他。自始至终,冥洳不发一言,最后,众神请他裁决,他才问伽罗当真不肯与魔为敌,伽罗神色惊讶,但仍坚执不肯。他便要求伽罗自废法力,当伽罗犹豫的时候,他忽施辣手将伽罗打至重伤,我怕伽罗无辜而死,便出手相救。当天我二人便在神使峰与众神展开一场大战。
战至后来,冥洳在我和伽罗联手之下身受重伤,我怕伽罗坚持不住,便带他逃走,来到这幽独谷。下谷之后,我隐隐感觉不对劲,这是魔众聚集之地,那天却一个魔都没有。就在我想离开去探听消息的时候,神众突然从四面八方涌出,本来我也并不惧它。可是他们告诉我,我的子民全部被抓走了,如果我不束手就擒,恐怕魔众难逃毒手。
原来这一切是冥洳的诡计,他故意将聚会的消息放出,一来聚会有关魔众,二来与我朋友有关,我必会前往。他却暗中调动神众突袭了我幽独谷。这条计策,当真狠毒,既收伏了魔众,又拿下了伽罗这个唯一障碍,助他登上了元君之位。我便被他幽困天峰三百年,直到如今封印被破,才得以出来。而伽罗,却被他抽取了法力……”
四
“吼昂——”突然头顶黑气翻涌,一只巨大的蛇头掉下,落在方茴眼前,黏液从蛇的牙齿上缓缓流下,拉成一道道丝线,发出阵阵腥臭,两只睁得大大的蛇眼黯淡无光地盯着她。突生此变,打断了莫罗的话。
“喂……你……魔头,你把它挪开。”方茴声带哭腔,胃中翻涌,身体却动不了,又惊又惧。突然从上面又洒下一滩滩粘稠的液体,有几滴落在她脸上,热热的,散发出血腥味道。
莫罗飞身进入上层黑气,喝道:“跳梁小丑,竟敢伤我九婴!”黑气中红光紫光交错,几声闷哼,一道紫色身影从黑气中堕下,站立不稳,坐倒在白陌身边。
“神君!你没事吧?”白陌语气中透出惊喜。来人正是紫陌。
紫陌神色淡漠,摇摇头,一跃而起,却又3撞上了从天上射下来的红芒,颓然坐倒。
“你倒很有几分胆色啊。”莫罗玩味地看着紫陌。
方茴面前挡着蛇头,胃中翻滚,不明就里,强忍着问白陌:“白板,发生什么了?”
白陌紧张地看着眼前两人,对方茴置若罔闻。方茴听白陌不回答,不断大吵大叫问话。莫罗眉头一皱,喝道:“闭嘴!否则将你塞进蛇嘴里!”
方茴心中害怕,当即闭口,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
“今日或许就是神魔终结之日。”紫陌缓缓起身,冷冷地盯着莫罗。
看了会紫陌的脸后,莫罗作恍然状,道:“你是三百年前的紫陌?没想到你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我的使命是除掉你。”紫陌手中紫芒乍现,作势欲扑。
“啊!混蛋,你竟然偷袭!”莫罗口喷黑血,身体前倾的同时,向后劈斩,将身后突然出现的身影击飞。
紫陌乘势下手,击中莫罗胸口,顺势飘落到那人身边。那人手抹嘴边的鲜血,缓缓站起,狞笑道:“莫罗,这魔巢就是你葬身之地。”
“参燎,没事吧。”紫陌凝神提防莫罗还击。原来参燎从一开始就藏在蛇头之中,伺机下手。
莫罗满脸黑血,胸口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突然哈哈大笑,道:“神不是永远光洁正义的吗?怎么也会突施暗算?当真可笑。哼,我莫罗再不济,也不至于命丧你这宵小之手。”
“那你就试试看啊。”参燎眼中透出狂热的光芒,手中金芒闪闪,身躯向前激射。莫罗虽受重伤,速度却丝毫不减,蓦地消散于黑雾中。参燎一掌击空,身后黑雾迅速聚集,黑光隐隐,紫芒闪处,紫陌已然攻到,黑雾瞬息扩散,将二人包围其中。
“呃啊——”两声长嘶,参燎和紫陌被打得飞到远处。黑雾将方茴和白陌包裹起来,扩散无踪了。
参燎狼狈爬起,向前激飞。四面八方忽然响起凄厉吼声,九条巨大蛇形怪物从上方黑雾中袭来,其中有一条蛇失去了头颅。参燎全身金芒暴涨,直冲而过,却被九条怪物卷了起来。
“吼昂——”叫声响彻山谷,金芒到处,怪物皮销骨烂。紫陌堪堪赶上,只见参燎浑身浴血,状似疯狂。
“你感应到白陌了吗,在哪个方向?”他声音嘶哑,面露怨毒。
紫陌闭目感受,向北方一指。
参燎一凛,道:“神使峰方向!走!”
嘶吼越来越近,突然山谷上方黑气一滞。成千上万的魔魅涌下来,全部疯狂地扑向参燎和紫陌。不一会两人便淹没在魔物潮流之中。金紫光芒绽放,魔物纷纷飞起四散,被强劲地冲力打得灰飞烟灭。二人边打边走,怎奈魔魅过多,他们移动速度极慢。
参燎出手极快,斩杀两只魔魅之后,闪身到紫陌身后,道:“事到如今,只能解开你身上封印了。为了消灭魔众,元君想必不会怪我吧。”口中念念有词,参燎双手银芒暴涨,在紫陌周身画起符文。
黑气沉沉,巨大的幽独谷横亘在苍茫大地之上,犹如一张大口。突然黑气深处透出一道紫芒,起初极细,迅速变粗,将几百里黑气全部逼散。喧闹的谷底,瞬间恢复了死寂。
五
神使峰下,桃溪浮桥。
莫罗在浮桥尽头打坐调息。白陌脸色阴晴不定,盯着莫罗,要除掉魔头,此时正是大好时机,可是莫罗不仅没有伤害二人,而且在携带两人出逃的时候,为了保护两人硬受了参燎一击。方茴看着天空悠悠的云也不做声。三人之间以一种奇怪的默契保持着安静,只听远处从草叶上滚落的露珠滴破水面的声音,空灵而寂寥。
莫罗深呼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道:“我们现在要去做一件有趣的事。”
“什么事?”方茴和白陌异口同声。
“一件让你们知道你们到底是谁的事,”莫罗意味深长地看着白陌,“恐怕现如今冥洳的计划已经实现了大半了吧。我应该早就知道他的野心才对。参燎是冥洳最忠心的狗,他能来偷袭我,就说明我的魔众已经基本被他降服,希望我召回幽独谷的一部分能够存留下来。”
白陌听他所言,暗暗感觉不妙,以他道行,只能感觉得到外界妖气纵横,但他无论也想不出,这和元君有什么关系。
“现如今的天地,是多么的寂寞啊。”莫罗仰头,将俊美的脸沐浴在阳光之下,宛如桃花绽放熠熠生辉。这个不可一世的魔神,此刻的身影竟是那么萧索。
白陌心中一动,道:“你要干什么,我陪你去,但是你让这女人回家!”他看着方茴的身影,婉约柔美,尽管原本雪白的衣衫已然沾满血迹和泥土,却仍然掩不住独属少女的美丽,只是他看不见她的脸。是啊,他为什么看不见她的脸,她又为什么看不见他的脸呢?想到这里,白陌心中更加不安了。
方茴急道:“我……我不回去,我是凡人,神仙是不会伤害凡人的。”
“那莫罗呢?”
“莫……莫罗是好人,他不会害人的。你也会保护我的,是不是?”
“她很重要,我恐怕不能放她,但是,我答应你,绝对保护她不受别人伤害。”莫罗径直向山上走去,方茴紧跟着他。白陌无奈,在后边远远跟着。
神使峰是天界与人间的通道,其上仙兽灵草遍布,霞光瑞气蒸腾。一路上苍松古柏挺立两侧。云气流动,穿峰过岫。置身其上令人心旷神怡,灵台清净,飘飘乎有出尘之意。峰上共有三十六洞,小小山径屈曲盘旋,依次穿过这些洞窟。传说这些洞窟便是天界门户,只有心怀敬畏,虔心敬神的使徒才可安然通过。
白方二人被周遭的景色奇兽所吸引,目不暇接。白陌神职低微,没有来神使峰的机会,所以看见种种奇景大感好奇。方茴更是如此。不知不觉间,三人行至一个大山洞前,里边似乎有轰隆隆的水声。
“神使峰虽号称三十六洞,其实真正紧要的只有六个而已。这便是第一个洞窟——忘忧里边的水不是自上而下,而是自下而上引自黄泉,肌肤沾染,无论神魔人类,俱会忘记一切,”莫罗从怀中取出两件斗篷交给方茴和白陌,“这两件斗篷具有避水之效,小小黄泉奈何不了我。”
三人进入洞窟,果然见汩汩黄水从地底旋转而上洗刷着洞窟中的一切事物。奇妙的是。水流碰到三人,仿若有灵性一般自动散开。方茴童心大起,在洞中追赶水流玩耍,玩了一会儿,自己感觉没意思,又赶忙跟上白陌,还对白陌作了个鬼脸,忽然想到他看不到自己的脸,吐了吐舌头。临出洞口之际,莫罗挥手一招,“捉”了一小瓶黄泉。
三人走出忘忧以后,一连串走过了五个小洞,来到又一个大山洞。山洞周围温度极高,四周没有丝毫生物存活的迹象,光秃秃一片。方茴汗流浃背。
“这是第二个大洞,名叫脱尘。里边是活火,这种火自脚底烧起,一直烧到头顶。自古以来,众多修道之士尽皆丧生于此,只有少数聪明俊逸之士得以存活,”莫罗脸现得色,“你们紧紧跟着我。”
进洞之后,灼热之气扑面而来,只见底下冒出青苗般的火焰。莫罗出手迅速,一边向前一边滴下黄泉,水落处火苗呜咽一声熄灭。堪堪走到尽头,身后火苗又忽地腾起。方茴捏把汗,长长舒了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不是会飞吗?怎么还要一步步走上去啊?你俩直接带我飞上去不就得了?”
白陌神色尴尬,道:“没有上过神使峰的人神,在峰上不能施展法力。我职位低,没来过,只能一步步走。”
方茴给了他一个白眼,随即反应到他看不见,又重重地哼了一声。白陌讪讪地笑了笑,轻柔地说:“没关系的,不会让你有危险的。”听得方茴心中一紧,赶忙走开,脸上却渐渐烫起来。
第三个洞窟里边充满了紫色气体,吸入会使人心神摇荡,坠入自己为自己编织的美梦中难以自拔,至死方休,叫做离恨。第四个洞窟不停地刮着劲风,凡踏入者,定会被吹得皮消骨烂,叫作飞升。前四个洞窟虽然凶险,但好在莫罗已经闯过一边,找到了每个洞口的破绽,三人安然无恙地通过了。
“喂,前四个洞口都有名字,那么后面两个也应该有咯。都叫什么啊?”方茴不经意地问道。
听到此话,莫罗原本桀骜的脸上显出了尴尬之色,道:“我不知道。”
“啊?你竟然不知道!我本来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你不是来过吗?”
“三百年前,我经过最后两个洞窟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或许是冥洳故意撤去的吧。”
白陌道:“那你当时怎么没看出蹊跷?”
“我知道其中有诈,可是自负平生无敌,并没有将这些阴谋诡计放在心上。”
“那这么说,你不知道该怎么过最后两个洞窟喽。那……那我们死在里边怎么办?”方茴有点慌了,“不然,不然你送我和白陌下山吧。”
“走到这一步了,难道还能回头吗?更何况,人间也并不比这峰上平安多少。”莫罗深深地看了白陌一眼。
“本来,本来以为你什么都能搞得定,本大小姐就陪你玩玩,哪知道这么危险?我……我不管,你得送我和白陌下山,否则……”方茴想了想也没什么可以威胁到他的,就说:“否则我哭给你看!”
“闭嘴!你再废话,我就把你从这扔下去!”莫罗怒道。
方茴当下不敢做声,低下头嘟起了嘴。
白陌见势,叹口气道:“路是你选的,我陪你走下去。况且现在形势难测,我总得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还有,你的怪病,我想恐怕也不是偶然。”
听到白陌安慰自己,方茴这才乖乖跟上莫罗。
逐步上峰时,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越发清晰地由峰上传来,尖利如鬼哭。
六
洞口漆黑,周边衰草离披。有风,刮面生疼,时而向东时而向西,时而来自地下,时而吹自天空。
嚯嚯之声不绝,犹如兽吼,闻之毛孔阵阵发紧。
三人慢慢走近洞口,神色凝重。
突然嚯嚯骤停,空气仿佛凝固。
“啊~新鲜血肉的味道,还有两副上好的骨头。呵呵呵呵……”如老鸦聒耳的声音自洞穴深处钻入三人耳朵,方茴颅内一震,双手急忙捂住耳朵。莫罗和白陌挡在方茴身前,严阵以待。
白陌低声道:“一会儿打起来,你捂紧耳朵,这怪声有古怪,我们俩同时攻击,你找个地方躲起来。”
“不行,要……要死一起死。”方茴一想到万一莫罗和白陌死掉自己在恐惧与孤独中被怪物吃掉就毛骨悚然。
良久,寂静如水一般,自天地向三人蔓延。
“叮咚”远处树叶上的水滴穿入水潭,仿佛在抚慰那些忐忑不安的心灵。
白陌隐隐感觉到了洞中人深厚的法力,他看了看方茴,事到如今,恐怕人间也已遭涂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罗忽然放声而笑,道:“洞中的懦夫,怎么不敢出声了?够胆出来,让爷玩玩!”
“小小娃子,不自量力!俺来也!”声音穿耳生疼。
“呼”,一只棒子闪着绿光呼啸而来,山风为之一滞。莫罗身影一闪,堪堪而过,白陌为了保护方茴,却被击得斜斜飞了出去,砸在山壁上,坍下一片石头。
方茴急忙奔到白陌身边,却见他胸口插着一只绿莹莹的腿骨,不由一惊。
“怎么样?你没事吧?”
白陌看她对己甚是关切,不由一暖,道:“神是没有知觉的,你放心。”不禁伸手去摸了摸她的头。“嗯哼,”接着一声闷哼,把腿骨拔了下来,胸口的伤口渐渐愈合。
莫罗看着他道:“还好你当年的能力没有被夺走,你我兄弟,今日再联手一战如何?”他俊美的脸上现出慷慨之色,仿若寒梅绽于雪山之巅。
白陌心神激荡,道:“好!”当即拿起腿骨冲入洞穴。只听几声惨叫,便被打得飞了出来。
“不济,不济。什么东西,也敢来闯换骨洞!”
白陌挣扎而起,洒然一笑,虽被惨打一顿,却觉得几百年来,今日才是痛快淋漓,当即又冲入洞中。
只听“克叻”一声,“啊!小杂碎,你……你竟然趁我不备,毁我磨了三百年的神骨!我……我今日非把你挫骨扬灰不可!”随着一声尖锐之极的嘶吼,一团黑气随着白光从洞中涌出。莫罗见状,当即用蛛丝封住洞口,转瞬闪身到白陌身前,此时黑气堪堪接到莫罗。
莫罗手中黑光一闪,与黑气缠斗起来,不一会,黑气凝化,成一巨大人形,行销骨立,皮肉腐烂,面目如同骷髅。此时它已然气喘吁吁,欲待抽身回洞,却发现洞口已封。回头看见三人看着自己,眼中俱有嫌恶,急忙双手捂脸,口中见到:“别看我!别看我!”语音凄厉,却没有了在洞中的穿透力。
白陌此时似乎脱力,方茴扶着他站在一旁,身上伤口也难以立时复原。
“亏你居于神使峰,怎地形貌堪比幽独谷中人啊?哈哈哈。”莫罗大感有趣。
那怪听他调笑自己,咬牙道:“你怎知道我的苦楚?三千年了,除了三百年前我离洞一次,从未离开过。我磨了上万具神骨,好不容易成功一次,就差一点,就差一点!我就可以恢复形貌离开。都怪你!都怪你!”怪物指着白陌。
“你不是本来如此啊,”莫罗随即想到冥洳阴险手段,道:“莫非三千年前,你也遭了神众的奸计?落到如此下场?”
那怪看他一眼,凄然道:“也不算什么奸计,是我自愿上峰的。我也曾是神众之一,只可惜我妻子精元耗尽,神骨腐蚀。我为救她复原,上峰请元君施救,元君答应救她,却要我留在峰上,按照我妻子体型磨制神骨。我太过刚猛霸冽,只得将一身神力散至洞中,一心磨制神骨。久而久之,我的神力与这洞窟已然融为一体,难于一时会聚,才着了你们的道!”它仰头闭上眼睛,道:“或许今日必有此劫,你们杀了我吧。”
白陌听他说后,不觉有些惭愧,道:“今日得罪了。”
那怪冷哼一声。莫罗道:“难怪伽罗要引你出来,你出来以后就无法与洞中法力相互呼应。妙计,妙计。”也不管那怪,径直穿过蛛丝走入洞中,那怪颓然坐倒。
在方茴的搀扶下,二人战战兢兢挪入洞去。
风生云散,天阔月明。换骨洞格外幽长,到处是莹莹绿光。三人走出来后,已是午夜时分,山风习习,星辰闪烁,清凉一片,三人精神一振。此时白陌已然复原,和方茴并肩走在一起。
莫罗回头看了两人一眼,神色间有些异样。
忽然天空一道紫光划过,急驰至三人面前,身形一闪,一个身着紫衣的女孩出现,神色间像极了紫陌。
她凝视着白陌,许久许久。忽然间,气氛有些尴尬。方茴看她神情,不由嘟起了嘴,默默走开了几步。
莫罗忽然道:“莫非你是紫陌?”
女孩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神色甚是哀戚。白陌心中一惊。
“我还要感谢你三百年前出手相助!”莫罗深鞠一躬。
“不,不是的。其实我不该出手的,如果我不出手,他也不会这样对待伽罗。你们不要再往前走了,我知道你希望找到伽罗本尊,可是有什么意义呢?”她幽幽地叹道,“你们斗不过他的。”
“哈哈哈,斗不斗得过,斗了就知道。我不能让伽罗就这么不明不白下去,”莫罗语气一滞,眯眼问道,“你怎么逃出来的,那个坏小子呢?莫不是杀尽了我的子民?”
“他解开了我的封印,让我恢复了真身,我将魔众制服以后并未下杀手。参燎要下杀手,我不许,拼斗了起来,他不敌我,受重伤而逃。”
“那你此番前来,是来帮我们呢,还是来阻我们?”莫罗盯着紫陌。
紫陌面部抽搐,闭上眼睛,两滴清泪顺着粉腮流下,睁眼,神色坚决地道:“虽然不舍,但我宁愿失去伽罗,也不愿他魂飞魄散。”紫芒闪闪,双手缓缓抬起。
白陌看着紫陌,忽然间心间一痛,眼眶渐渐湿润。为什么?为什么心这样痛?
莫罗身上黑气一盛,迅雷不及掩耳撞向紫陌,白陌下意识地想要抓住莫罗,却慢了一步。电光火石之间,红光一闪,紫陌斜斜飞出,黑气一凝,莫罗站定。
红光消散,露出参燎的身影。只见参燎身着红袍,神色凛然,双手兀自抓着紫陌,向着莫罗与白陌睥睨而视。
莫罗与白陌俱是一惊,怎么一会儿时间,感觉参燎修为大进。
参燎抓着紫陌闪身进入洞穴,只听紫陌哽咽道:“不,不要。放过他吧。”随后一个“哼”字从洞中飘出,散入深夜的冷风中。
白陌心下一热,正待欲追,莫罗身形一闪已飞身入洞,他回头看了一眼方茴,见方茴木然立在远处,心想她就在外边也好,跟着也进入洞中。
月光如水,静静地透过山壁缝隙流泻进来,在洞中氤氲成一片流白。灵芝仙草随意地在洞中石径两侧三三两两地生着。空气中弥漫着馨香,仿若温柔知性的女子,静静地安抚世人疮痍的心灵。
两人步伐渐渐放慢,目光渐渐涣散。
莫罗忽然置身在一个山谷,鸟鸣声声,流水淙淙,微风浮动树叶传来“沙沙”的声音,天空上弥漫着灰白色的气雾,感觉很安心。
“莫罗,你回来了。”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背后响起。
“母……母亲。”莫罗惊回首,见一女子在树下静静地看着自己,目光柔柔,如春水,如微风,如星辰,如月光。
“这么多年,苦了你了,孩子。”声色温柔地难以抗拒。
莫罗瞬间泪涌,扑入了母亲怀抱,哽咽着:“他们都怕我!母亲,他们都怕我!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没关系的,孩子,你已经回家了。这里很安全,很自在,你再也不必担心忧虑。有母亲在你身边,永远永远。”
山风习习,四周烟云四合,风携云越过树梢穿过石岫,奏出一串串优雅的曲调。
白陌悬坐峰头,怀抱一人,白衣素裹。
“白板,如果我们能就这样一辈子该多好。虽然我看不到你的脸。”声音赫然是方茴。
“会的,我们就这样,神仙有什么好做的。争来争去又有几人能赢?”白陌低头看着方茴的脸,神情间像极了紫陌,忽地心一痛。
“你怎么了?”
“没……没事,我答应你,就这样陪你,生生世世。所谓答案,我不去追寻了。”
“白陌!白陌!”白陌忽然听到有个声音在叫自己,像方茴,断断续续,飘飘渺渺。他低头看方茴,见她正看着自己微笑,当下抱得她更紧。
“啪”!白陌涣散的目光渐渐凝聚,虽然感觉不到痛处,却明显知道有人打了自己一巴掌,又感觉怀中有个人,低头一看,一张脸雾蒙蒙的,不是方茴又是谁?当下讪讪地道:“啊,嗯,我……你……”
方茴急忙挣脱站起,说道:“虽然夜深了,也不能困到脑子发昏的地步吧!”脸上腾起一抹红。
白陌忽然道:“你怎么进来了,这里很危险!”
“什么危险?我看你们俩可舒服惬意了。坐着就睡着了。”
白陌回头看见莫罗目光涣散,神色从未有过的安详,竟有些踌躇,到底要不要叫醒他。只见方茴大手大脚走过去,一脚踹在莫罗身上。莫罗顺势倒在了山壁上,目光渐渐凝聚,神色茫然中有些恼怒。
白陌和方茴不约而同地大笑。莫罗看了看身上的脚印,又看了看两人,哼了一声,站起来径直向前走去。二人顺着他去的方向看去,才发现那里坐着一副骨骼。其上金光流动,背后竟然有隐隐霞光。
“白陌,你想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吗?”莫罗看着骨骼,眼中异彩流动。
“当然。”
“你就是伽罗。三百年前。冥洳抽取了你的法力,剥离了你的法身,却无法化为己有,也无法毁掉法身。加之在紫陌的劝阻之下,他便将你的法身放在这里。”
“什么?你是说,这骨骼是我?”白陌觉得不可思议。
“不错。而将你的精神力分成两份,一份给了紫陌,一份自己留了下来。而作为代价,紫陌被冥洳封印法力,化身男身,在天峰看管我及魔众。”
“当时冥洳为什么不将你们斩尽杀绝?反而留到今日?还有,紫陌与伽罗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付出这么大代价去维护他?”
“因为当时冥洳已被我和伽罗打成重伤。一时之间,却也杀不死我。伽罗心神皆乱才招致毒手。”说着,他看了一眼方茴,道:“紫陌是你的恋人。”方茴低着头,心情有些许沉重,忽然一只温润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
“我是白陌。”白陌低低地说。心间却是一阵刺痛,有些记忆碎片纷至沓来,只听到耳畔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伽罗,无论你怎样,我都会陪着你,也许某一天我不记得你,但我依然不会离开你。
“啊!”白陌双手抱头,忽然感觉头疼欲裂,在洞穴中打转。方茴急忙拉住他,看向莫罗。
“那是他与伽罗法身产生呼应了。”
方茴向骨骼望去,只见其金光大盛,而身边的白陌身躯也绽出白光,并不由自主地向骨骼移去。方茴使出全身力气,也无济于事,此时她忽然心中一紧,感觉自己身上也慢慢透出了白光,渐渐向骨骼移去,想要大声呼救,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低若蚊蚋:“莫……罗。”
就在两人身躯接触到骨骼之时,洞顶红光乍起,直直向骨骼劈斫而来。“嗡”的一声,红光被弹起,落入了一丈外的空地上。莫罗已然闪身到白方二人之前,红光消散幻出参燎的身影。
“滴答滴答”,洞顶的积水缓缓滴在地上的水潦中。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动作。白陌与方茴此时全然变成了白光,缓缓融入金色光芒之中。
方茴由起初的惊恐,逐渐地感到了无助,没有人帮自己,没有人能救自己,第一次,第一次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助,感觉到了生命幻灭的可怕。从此以后,再也感觉不到阳光的温暖,再也嗅不到花香,再也没有爱一个人的冲动。啊!白陌,好在,白陌还和自己在一起……意识逐渐流失。
金光中,传来了血肉生长的声音,缓慢而绵长,仿若亘古的恶魔,缓缓睁开双眼的声音。
参燎傲世的眼中第一次,闪现出了惊恐。
“啊!”一声轻叹,金光隐去,白陌赤裸地立着,肌肤如玉,风神如风,如云,如天地间所有的美丽。他看了一眼面前的场景,一挥手,将方茴送到莫罗身旁,道:“莫罗兄,帮我照顾好她,”转头看向参燎,道:“冥洳道兄,三百年不见,你可愈发没有操守了。连自己亲信的身体也不放过。”一挥手,空中水汽凝聚,滴滴射向参燎,参燎并不躲过,任其穿烂身体。
“不管如何,你二人今日,恐怕是要命丧于此了。”参燎的皮肉开始腐烂,然后血肉又逐渐新生,一会儿工夫,就变成另一张脸,莫罗记得,那正是冥洳。
“道兄权欲心仍是如此深重,你明知道我无心争斗。天人魔三界太平共处不是很好吗?”伽罗幽幽地道。
“凡事须有规则,世间必有主宰。否则迟早会乱,人类能力低微,贪生怕死,稍施手段便可尊神敬神。而魔道却崇尚自由,法力亦与神众不相伯仲,实是隐患。为兄也是为长远大计考虑啊。”
莫罗冷哼一声,道:“好狠毒的计策,为了今日,恐怕你已经谋划了四五百年吧。我与伽罗交好恐怕也在你预料之中。”
“不错,我是故意请伽罗去幽独谷附近采集药草的。”
“那近日魔众肆虐醴陵城也是你故意为之?”
“不错,人类遭此大难,经神众解救,都已归服。你魔众的庙宇,恐怕难存于世。”
伽罗变色道:“道兄,何苦执着若此。”
冥洳凝视着他,凛然道:“为万世稳定,为天人魔三界平安。现如今,就差最后一步了。”说着,脸上红芒大盛,突然向莫罗发难。莫罗一闪身,却将晕了的方茴留在原地。冥洳也不收势,径直向方茴身上攻去。伽罗急忙出手击向冥洳面颊,冥洳身影一折,向后纵掠。
“轰隆”,中了伽罗一击的洞壁坍塌下来。
“道兄,你当真以生命为草芥!”
“她体内有你元神,怎能留她。”冥洳身前空间扭曲,化成紫陌。紫陌凝视着伽罗,眼泪不由涌出,柔声道:“伽罗,你快走吧。我,不能再陪你阅千山万水了。”双眼透出决绝,决绝的温柔。
伽罗心中一痛,想到紫陌对自己有情有义。在自己被分割殆尽之后,甘冒大险取得部分元神化成白陌。而今为了自己,陷入冥洳之手,道:“紫陌,别说傻话。我们一起走。”
紫陌含泪笑道:“不能够了。此生能遇见你,我很开心。”脸上紫芒一盛。
“呀啊!”冥洳一声怪叫,伸手截住紫陌逆行的法力,道:“险些坏我大事!既然想死,本君就成全你。大功告成之后,昭告三界,紫陌神君奋勇诛魔,不敌力战而尽。也算本君仁至义尽了。”
紫陌苦笑道:“你醉心浮名,也道别人尽皆如此,可笑,”看向伽罗,“快走吧!否则就来不及了。”
冥洳手上红光绽放,从紫陌后颈伸入,金色花纹瞬间浮上紫陌全身。最后紫陌一身法力如江河奔腾入冥洳体内,最后一刻,紫陌给了伽罗一个凄美的微笑,目光渐渐涣散。
“呯”,紫陌身躯碎成亮晶晶的颗粒。
伽罗木立当场,他原本以为,冥洳抓她只是为了威胁自己,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将她做成了熔炉,来吸噬天峰的灵力。
“哈!”伽罗凄厉一笑,颓然坐倒,慢慢爬到紫陌碎裂处,双手触碰着那堆尘埃,眼泪簌簌地流下来。
“伽罗,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我们得联手灭掉这无耻老贼。”
“本君可以给你们一点时间准备,一炷香之后,神使峰顶见。”冥洳负手,施施然,走上通向峰顶的台阶。
良久,伽罗从失神中慢慢回复,含泪道:“莫罗兄,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七
神使峰顶。
天风猎猎,星辰摇摇欲坠。
金色光芒忽而绽放,久久不散,随之红色光芒忽而激射。如同在极地天空铺展开来的极光般美丽。
忽而天风凝聚,彷如一柱利箭直指伽罗,伽罗此时身着一袭白袍,并不闪避,硬打硬进,完全不在乎身体残损与否。他身后霞光流动,其中激射出一柄柄光剑,划破空气长啸而至。冥洳引风吹过,堪堪将这些利剑吹偏些许。但遭逢伽罗这般悍不畏死的攻击,心惊胆战之下,已然有些气喘,更何况,他另有一强援尚未出现,不得不分心提防。
伽罗仍然不管不顾,一味攻击。冥洳大喝一声,手捏法诀,天风一滞,渐渐汇聚于他背后,然后从其背后忽地透向伽罗,“嗡嗡”之声不绝于耳,彷如无数柄巨大刀片劈砍削刮。饶是悍勇如伽罗,也不得不调动神力护卫周身。激战一时陷入僵局。
忽然冥洳周围黑气一盛,彷如无数利刃向他削来,冥洳急忙召回风刃格挡,伽罗趁着这个空档斜刺里攻了过来。“嗡嗡嗡”三声响,冥洳硬接了黑雾和伽罗的三次进攻,并从空隙中飞了出来,动作流畅优美。
黑雾一凝,莫罗现身。
“终于到齐了。从今以后,神,是世间主宰,而我,是至高无上之神!”冥洳声音中透着威压,乌云开始在天空汇聚,风吹得更劲了。“咔嚓咔嚓”,峰顶一片千年老树拦腰而断,在风的裹挟之下,飞上天空,碎成木屑。
乌云越压越低,乱风如刀,越旋越快,莫罗和伽罗被压制在峰顶动弹不得,身上衣服纷纷化成碎片,肌肉渐渐被风吹裂。二人越来越心惊,不想冥洳吸收了紫陌熔炼的灵力以后竟变得如此强横。
乌云隐隐闪光,显然暗藏风雷。一想到紫陌,伽罗心中悲愤,瞪视着云端的冥洳,猛地站起,硬顶住了风云,向冥洳疾冲。“卡啦”一道焦雷从云中滚下,击烂了伽罗半边身子,但伽罗去势不减反增,金芒大盛,照亮了半边天空。冥洳看伽罗来势,眼中不由露出忌惮。
看伽罗悍勇如斯,莫罗豪气顿生,顶起罡风雷云,身躯开始膨胀,伤痕累累的皮肤逐渐胀裂露出虬结的肌肉和狰狞的面庞,背上双翅迎风而展。“呜”!莫罗飞将上去,与伽罗成犄角之势夹攻冥洳。
云端罡风乱起,乌云扭曲,一道道炸雷劈落,莫罗双翅被洞穿,却仍然不减冲势。转瞬之间,黑光金芒已冲到冥洳身前,冥洳急忙引风雷抵御,甫一触碰,风雷四散,电芒“嗞嗞”四处乱窜。三道身影尽从天空飞射下来,一碰地面又向上疾驰,只见金、黑、红三道光芒“溜溜”乱转,分分合合。
缠斗多时之后,三人下地,光芒四散。冥洳半张脸被击烂,胸口插了一根翼骨,肢体残破,目色血红。莫罗翅膀尽断,腰侧破一大洞,附近肌肉已然焦烂。伽罗更是一半身躯尽毁,全靠法力支持。
“不可能!不可能!我熔炼了三百年的灵力,竟然还不能压服邪魔!啊!”冥洳疯狂前扑,周身罡风旋转,莫罗和伽罗对视一眼,均知冥洳已然失去理智,这一击必是同归于尽,而自己重伤如此,本也难以存活。二人洒然一笑,催动法力,金光黑芒暴涨,直冲得天宇乌云四散。
此时,一道金红的阳光从神使峰东破曙而出。
八
神使峰下,桃溪浮桥。
方茴幽幽醒转,感觉全身乏力。她挣扎着爬起,一阵风从峰顶直灌而下,打得方茴一个踉跄。
“我怎么在这儿啊?”方茴揉着太阳穴,怎么也想不起来怎么回事。
她挣扎着爬到浮桥尽头,不经意看到了水中的自己,猛地向后倒坐,喃喃道:“这……我……”随后又小心翼翼地向水中瞧去,拍拍自己的脸,水中人也拍拍自己的脸。只见这张脸清丽非常,眉目间却似曾相识,却总也想不起来。猛地想起什么,惊呼:“白陌!白陌!”声音传出去很远,山壁送来阵阵回音。她想起来,白陌与自己被吸进骨骼,最后关头他将自己推了出来,并对自己说:“活下去。”一瞬间,回忆纷至沓来,忆中白陌那原来朦胧的脸越发清晰,逐渐与水中自己的脸重合。
她急忙回头,跌跌撞撞地去找上峰的路径,可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找到。回到浮桥尽头,她颓然坐倒,泪水不自觉流了出来。
“白陌,你知道吗?我看见自己的脸了,我也看见你的脸了。”
一道金色阳光从峰顶斜射下来,打在方茴身上碎成了片片光斑。湛蓝的天空上,涌起了一大团一大团血红色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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