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先生,抱歉前几日偷听了您和我父亲的对话,初次见面,您便热情地向站在半开门冰箱前的我招手,并用眼神示意我过去。您的举动属实把我吓了一跳,令我完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您通过我父亲了解到我最近有在写小说,我时不时抬头和您对视上那么一两秒,瞥见您眼中的光芒熠熠跳动着,令我惭愧得心咚咚跳。
我写的那种东西,根本算不上小说,故事线不清晰,角色欠缺灵魂,词句干瘪枯燥。好的想法偶尔会闪现,时间因素或是思维混乱导致最后都沦为没有结尾的半成品。不知情的您出乎意料地给了我鼓励,并向我承诺,若写文章遇到瓶颈,请一定和您聊聊,我再三犹豫后给您发了这封邮件,望您不会嫌弃一名十七岁高中生的叨扰。
不怕您笑话,我最近着手写了一个短篇,两千字左右,还是老样子,找不到一个令我满意的结局,想不出主人公下一步的正确行动,但这一次我真的想将它完成。若您能抽出时间为我指一条明路,仅仅让我霸占您喝杯咖啡的片刻就好,感谢不尽,我会一直等您的回信,哪怕几个字也好。
至于我为什么会信任仅有一面之缘的您,甚至愿意向您寻求帮助这件事。我为此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天您来我家,隔着卧室的门,我嗅到了清爽的水仙花味。往往这种需要社交的场合,怕生的我甚至连招呼都不想问候一声,总是自顾自迈入另一个与人隔绝的世界,从来不会露面的,与长辈尤其还是陌生人的交谈会令我恐慌和尴尬。
唯有那天,我寻着味道打开门,装作去冰箱找可乐来喝,从而探个究竟。近距离接触后,能够让我确定的是,那味道不是来自您的深灰色针织外套,或是香水弥留的馨香,而是您的整体,存在于毛孔、发丝、汗液以及每一次呼吸中。赋予您这种特殊的信号,或者说赋予我能够接收特殊信号的能力,它的存在定是有意义的。在您走后,屋子里的空气也被一同打包带走了,甘甜味被抽尽,恢复了平日的干涩气味,怎么说呢,有些落寞,期待下次与您碰面。”
***
暑假刚结束的第一个星期四中午,我在学校对面文具店挑了个数学笔记本,浅绿色封面。回去的时候马路上车有点多,我只好在第二条斑马线那停下了。
那道斑马线的长度才短短四五米的样子,我不经意侧过头,两米处有个女生和我一同等候着,如果她现在向我靠过来的话,头顶大约到我肩膀的位置。我把头完全转过去,却发现她正在对我报以微笑,这绝对不是错觉。她有一口整齐到令人羡慕的皎白牙齿,齐肩黑色短发,天蓝色校服里搭了件白色薄帽衫。车流穿梭着,我的面部还未作出任何表情反馈,目光便抢先一步从她的脸旁移到路边的榆树翠叶上。
车没有要给我们让路的意思,径直地在我面前驰过,恨不得将我连同这种难以言喻的心情统统撞飞。等到车流稀少,我跟着她的步子,她走三步我就迈一步,一直到她回到自己的班级。站在门口的我抬头瞧了眼班牌,高二四班。
大约一个月后的星期六学校安排了大扫除,较平时早放学,五点半的下课铃一响,我抓紧收拾书包,跑到一楼大厅石柱旁期待着,有件事必须要确认。红色的书包一出现就被我的眼神锁定,我的行为会给她造成困扰的这事,却被我完全抛在了脑后。
进了小区,单元门口。“跟踪?”她突然停下,背对着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不,我没有”,我看着她娇小的背影,慌了神极力地解释道,这才发觉自己的行为不妥,像是楼上哪家邻居不停地冲我扔着烂番茄,每一寸皮肤都被染上鲜红色的尴尬。
她没说话,似乎想要我继续往下说明来意。
“我是高二六班的乔栋,今年17岁,爱好是读书,喜欢小动物,我没有恶意的,只是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问题?”她转过身来,和斑马线上的偶遇不同的是,笑容似乎不再适合在她的面庞上停留。
“我觉得你需要一个男朋友,你看我怎么样?”
“不需要。”她看都没看我,接着说,“您可以走了吗?”
“那名字可以告诉我吗?”这个时候的我虽早就打听过她的名字,还是想要听到她亲自对我说。
“高二四班,言椿。”说完,她拉开单元门,我用手握住门框,从秋季校服外套口袋中掏出一个信封递向她手中,“拜托看一眼,星期一早上六点半我在这里等你”,她默默抽出我递出的信,回头看都没看我一眼,门缓缓关上,仿佛将我隔绝在天际之外。
情书?当然不是这样的,老套的追女孩子手段我当然不会用,只不过是写了个小故事,为她量身定做的故事,我有百分之百的信心,星期一会在这里和她碰面,并且一同去学校。
故事的名字叫《T-1215号星球》:女高中生槿是第一名入住这个星球的居民,也是唯一的一名。说是星球,其实挤得根本装不下第二个人,虽说这样,槿在这里的生活可以说是自得其乐,地球上找不到任何一个地方可以与之相媲美。想象力及一切,闭眼想象即可,再睁开眼睛时,所想之物就会出现在槿的身边。只是进入星球的门票相当的昂贵,必须要用这星球上最珍贵的东西才能换取一张暂住几小时的门票。
星球上有一条头尾相接的河,河水闪着粼粼的光,岸边有一片花圃,生长着三色堇,旁边插着“离开前请将我带走”的小木牌。每五个小时河水就会流尽,像沙漏一般的存在,提醒着槿到时间该离开了。当然了,要离开的时候,这里所有的想象产物都带不走,但必须装一些的三色堇回地球。
第一次回地球前,槿将三种颜色的花朵分别采了一枝,装在来时背的那个红色双肩背包中。再一睁开眼,眼前有些酸痛,槿从床上坐起来,急忙下地翻动着背包,看到三色堇的话,就能证实T-1215号星球是真实存在的。结果却是除了书本连一片花瓣都没有。槿后仰倒在床上,伸展着四肢,那果然是个美好的梦,回想着禁不住笑出声来,高中生还妄想着不存在的事情,也感谢那个奇迹星球,槿体会到了拔掉断在葡萄酒瓶口软木塞一样的畅快。
槿五点半起来做早饭,一个人吃早饭,最后穿好衣服独自去上学,每个步骤都像往常一样自然。时间一直累积到九点钟放学,槿才恍然间记起原来自己并没有露出笑容的资格。静谧的夜令她想起因犯罪入狱的父亲,抛下她改嫁的母亲,以及班级同学甚至老师每天所施加的‘特殊照顾’。
“啪嗒,啪嗒。”槿的泪水浸湿了练习题,油墨在纸上晕染开,可她却依旧止不住。槿再一次来到了T-1215号星球,这里的一切美好足以让槿忘却现实的冷酷。采了三色堇的她,又一次从梦中醒来······
也不是只有夜晚槿才能去星球,某天一名叫凉的少年,午休时分看见槿在学校花坛旁啜泣。等他在原地犹豫了半天想去安慰槿的时候,槿却晕倒了,他急忙抱起她去了医务室。校医说无大碍,暂时让槿在那沙发上休息,凉趁医生没注意偷偷拭去她眼角的泪痕,他就这样感应到槿所在的那个星球,同时也看见了熟悉的笑容。凉趁着槿还没醒,悄悄离开回到班级,这个时候的他早已下定决心,要亲手摧毁这颗星球。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星期一的早上,六点三十分我正好到言椿家楼下。她家的窗外有铁架搭的花坛,上面的花盆里她亲手栽满了三色堇,在学校花坛中最不起眼的三色堇,唯独在这里能够绽放着它们独特的价值。她远比我来的要早,本可以先走的她不出所料地在楼下等了我一阵。我们两个人并肩走着通往学校的路,这条路平时我都是跟在她后面的,一个人走要宽敞许多,但是两个人的感觉也不赖。
“虽说是个槽点蛮多的故事,但槿后来怎么样了?”
“凉骑着白马冲进星球,挥动宝剑将星球上的三色堇全部斩断,命令白马将咸咸的河水一饮而尽,还到处撒尿,所以两个人和马都被强制遣送出星球,终生禁止进入了。”
“喂,我说认真的呢”,言椿扬起头望着我,“如果没有星球,槿不是会更悲惨吗?”
“那种胆小鬼星球毁掉才好,不然只会叫悲伤一次又一次更汹涌地袭来,泪水不是用来换门票的,为感动、为抗争、为爱情、为死亡而流全部比那更有价值。”
“你说得容易。”言椿说道。
“你相信我吗?反正不会再让你哭。”
短短十分钟的路程,我听到了一连串难以置信的事情,从她被同学拽衣领拎起来戏弄开始,到向她索要钱财和堵截威胁,再到现在的孤立排挤和冷嘲热讽。言椿没有错,她不应该承受这些,甚至一次次逃避现实换取短暂的忘却。我证实了自己的这份不安绝对不是多余,我没那么大义凛然,也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若每次我在路上遇见言椿,她都能露出驱散阴霾的笑容,那么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的教室快到了,你不同意的话,我只好······”话说到这,我猛然想起来自己这一个月来跟踪行为的不妥,便没再说下去。
言椿站在距离班级门口两米左右,没有迈出下一步,而是用手肘碰了碰我的手臂,笑着对我说:“跟踪我这么久累不累?”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第一天。”
“不是吧,那你之前还装作不知道一样。”
言椿浅浅地笑了一下,用手捋了捋耳鬓的发,“对了,你知道过斑马线那天,我为什么会对你笑吗?”
“为什么?”我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是不是你早就喜欢我了?”
“真傻,你校服裤子前后穿反了。”
***
“斑先生,若您是乔栋的话,会让接下来的故事如何发展呢?再次期待您的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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