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让我想到的第一场景,就是贾宝玉出家之前,在雪地里孤独行走着。他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了一件大红猩猩毡斗篷,向父亲跪着拜别。
这时一僧一道夹着宝玉说着“俗缘已了,还不快走”,说着便飘然远去。不知是谁在此时唱着:“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逝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宝玉在雪地上与父亲拜别的时刻,让我感到了无尽的蚀骨的孤独。读着“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出来。
那年,我十二岁,初一寒假的冬日里,太阳昏黄,雪花飘落,世界苍茫,我一个人在家读着红楼梦。
我双腿蜷在沙发上,捧着一本红楼梦读的如痴如醉,做了满满一本的笔记,边看边流泪,叹息宝黛的爱情,叹息命运的无常,叹息人生的变幻,也叹息世事的虚妄。
那段时间,我忧伤得不能见人,心里仿佛碎成千万片,整日沉浸在红楼的世界里面,久久走不出来。除非曹雪芹从地下爬出来,把后面四十回补齐,才能让我开心。
真是好一个,“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啊。
后来,十五岁时,开始看三毛,看着三毛年少时写的文字《雨季不再来》。看到她写的“世界如同荒原”,我叹息,果然是老天爷赏饭吃,这么美丽又哀伤的文字,我怎么想不出来,一边读一边心疼三毛,又嫉妒年轻时候的她的文采。
那年少时的雨啊,怎么就能下得如此漫长,下得世界如同荒原一般呢。我那年少的忧伤,那漫长漂泊的岁月,那数不清地寒冷的冬夜,也如同那无边无际的荒原一般。
在那年少的时候,望也望不到边际,只身四顾心茫然啊。多希望有个剑客,能够赐予我一把斩断这忧伤的宝剑。
后来,我又想起张爱玲。张爱玲在《金锁记》里,一开头便开始描写月亮,那是我见过的现代以来描写月亮的最美最好的文字。
“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
读罢此句,那弯月亮顿时在我的心底升了起来,我觉得,那大概就是荒凉吧。透着一股淡淡的忧伤和一抹难掩的沧桑,浑然天成,含蓄隽永。单单用月亮这一极致的意象,她就写尽了这苦涩的沧海桑田。
人生的命运啊,是有谁在冥冥中,早已写好了吗?月缺又月圆啊,总有一些事情遥远又遥远,触不可及。
我读初中时开始住校了,那是本地最好的学校,每年中考的成绩都是全市最好的,我和小伙伴们住在一个阿姨家里。
有一天,上课时,我腹痛难忍,就和老师请假回宿舍。我背着书包,一个人回去,没有了小伙伴们的叽叽喳喳,我还很不适应。
从学校到宿舍的路,走大路会有些绕远,我每次都走小路,小路两侧有农田,白雪皑皑的覆盖在上面,苍茫的一片,我仿佛穿过了荒野。
那天,有个女孩穿着红色斗篷外套,紧身的黑色裤子,在离我远远地地方走着。她大声唱着歌,“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爱我所爱,无怨无悔,此情长留心间”。
还有这么美好的女孩子啊,她和这片荒野如此和谐,相映成趣,竟然像画上去的一般。她走在农田地里,身后留下一串串孤独的脚印,她桀骜不驯地,自由地释放在这天地里,我竟然看得呆了。
此后,那个女孩不时地在我的梦里出现。我想我已经爱上她了。
晴川历历,荒草萋萋。荒草茫茫,白杨萧萧。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播出后,“四海八荒”成了热词。《山海经》里就有一部《大荒经》。
“地之所载,六合之间,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神灵所生固,其物异形,或夭或寿,唯圣人能通其道。”
这其中的意境,不可说,不可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呵。
阑风长雨秋纷纷,四海八荒同一云。
李白在写离愁时写道“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道别吧,送别吧,怎就如此荒芜了岁月呢。总要和青春作别,和昨日作别,说一声再见。
荒草斜阳,天涯孤客。穷困一生落魄,追求半世心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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