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童年

太久没有来简书了。

今天回来简书上，想起来去看看几位老朋友，他们还是那么可爱和勤快，笔耕不辍，字呀画呀越来越美。这里像是一个世外桃源，让我的心灵感到了片刻的轻松和愉快。

最近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很大很大的事。这是一件悲伤的事，悲伤得让我到现在都没法接受的事。

我的爸爸1月9号傍晚过世了。生病很突然，从只是感冒，到自以为没什么，到去医院，到住进重症监护室，到几天后下病危通知书，再到离世，一切都是那么快，那么让人猝不及防。

没法去回忆，没法去细想，不敢想，不敢忆，于是让自己浑浑噩噩的。有时候半夜三点都没法入睡，有时候半夜醒了就睡不着。

和我妈说着话，说着说着我俩就会想起了我爸。“要是你爸还在的话，”我妈总是会这样开头。我也会说，“要是我爸在，……”

我儿子看春节联欢晚会里的小品，一向都是和我爸一样，笑点很低。每每看儿子笑得那么开心，就忍不住想起我爸笑的样子。

我妈一向对春节晚会兴趣不大，三十的晚上，每每8点快到了，她还不急着过来看，我爸就总会催促她，快来快来，马上开始了！

今年三十的晚上，她又是磨磨蹭蹭，不急着来。我儿子就大声喊，“奶奶快来呀！马上开始啦！”又喊，“快来呀！都开始唱歌啦！”要是我爸在的话，肯定是一起催她，甚至都会抱怨她。

我爸和我妈一直是我眼中的最不恩爱的一对。在我家里所有亲戚中，他俩是经常吵架，经常吵架，经常吵架，而且不管什么场合都可能吵架的那对家长。我总是会羡慕这家，会羡慕那家。我羡慕什么呢？我就羡慕人家父母不吵架，或者很少很少吵架。

他俩从我小时候有记忆起，就是三天两头的吵。经常不为什么事，就吵起来了。在我小时候，他俩不仅喜欢吵架，还喜欢问我和我妹，“以后我们离婚了，你俩跟谁？”以前我总是斩钉截铁地回答，“跟我妈！”

后来到我小学四年级时，我越来越反感这个问题，有一天就脱口回了他们，“我谁也不跟，我自己带着妹妹过！”

我记得当时我妈非常生气，估计我的回答伤了她的心，她一向灌输我们的思想是，“宁跟讨饭的娘，不跟当官的爹。”我爸倒也是赞成她的这个观点。他们那天说了很多我是白眼狼之类的话。我被他们狠狠训斥了。我心里很压抑，很委屈，却从来不说。打那以后，他们不管怎么再问我，我就只回答标准答案，“跟我妈。”但我心里都是想着，我谁也不跟，等我长大了，我就离开家。

我比妹妹大5岁。我从小就是一个敏感内向的孩子。早慧。上学早，在班里基本上一直都是最小的那个。我小时候很喜欢看书，四年级起就看金庸小说了，更小的时候看了很多童话故事。我家里除了我的课本，我爸喜欢买的故事会，别的什么书都没有。我从亲戚家同学家借了好多书看。一本接一本的，看个不停。我小学初中高中看了无数本中外名著。我喜欢沉浸在书里的世界里，感受书里的各种人生，体会世间百态，品尝人生的酸甜苦辣。

我比妹妹大5岁，其实精确来说，也就是四年零五个月。她出生前的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甚至她出生的当天，我叔叔、我爸爸和我说的话，我妈躺在房间的床上，我在门口偷偷看里面，等等，这些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妹妹出生以后，我就感觉自己是大孩子了。再加上我爸我妈他们不是那种很细心的家长，他们又要忙这忙那，我更是不可能和我爸我妈撒娇卖萌。

我从小就觉得自己离他俩很远。我是指心理上，离他们很远。我不和他们说心里话。他俩的想法，我不赞同。而我的想法，既然不会告诉他们，又何尝有可能会得到他们的理解呢。

事实上，我的委屈如果当时好好地表达出来，也许我就不会记这么久了。当时如果我能好好地对他俩说，“你们不要老吵架了。即使吵架了，也别问我等你们离婚后我跟谁这样的问题。我听了心里难受。”如果我这样好好地说，也许他们就不会认为我是白眼狼了。

我印象中我不和他们说心里话，就是从小学四年级开始的。四年级的中秋节，饭桌上是我妈烧的喷香的鸭子。我妈的做菜手艺一直很好。我爸那天很开心，在饭桌上难得的问我，“你很幸福吧？”

我当时真是脑子抽筋了。我说，“我没觉得我多幸福啊。”我当时心里准备再接着说，“我觉得我同学张蓉很幸福，因为她爸她妈经常带她出去玩，我好羡慕。”

我们家是做小生意的，家里有个店，每天都要看店。吃住都在店里，白天时时刻刻店里都离不了人。我爸我妈根本不可能带我出去玩的。而且他们也不爱玩，就算玩也就是打打麻将之类的。即使他们要去街上买东西，也会只带着我妹妹，而留我一个人在家看店。要不就是我妈带妹妹出去，要么就是我爸带妹妹出去。我总是要被留下来。因为我大了，很会卖东西。我能自己一个人，独立招呼客人，熟练而自如的介绍货品，价格也好，称重也好，收钱也好，找零也好，我从小学一年级起就无比熟练无比精通。

那时候条件差，店是平房，是租来的房子，前半部分是木头大货架和玻璃柜台布置而成的店面，后半部分就住家。房子里没有卫生间，厕所还在100多米外，是公共厕所。我留在店里，起码有谁要去厕所，我也能很好地卖东西，不影响生意。

那个中秋节的那天，我真正很想说的话是，“我觉得自己不够幸福，我觉得我同学张蓉很幸福，因为她爸她妈经常带她出去玩，我好羡慕。我很希望能和爸爸妈妈妹妹一起出去玩，如果能这样，那我就太幸福了。”

可是，还没等我说出来，我只说了“我没觉得我多幸福啊”这句话，我就已经闯了弥天大祸了。我的这句话让我爸勃然大怒，原本难得的一个风和日丽的节日午餐气氛立马变成了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我爸对我失望透顶，骂我不知好歹，养你这样的小孩有什么用，你就是白眼狼之类的很重的话没少说。他说起他从小被他爸抛弃，到三年自然灾害吃不饱饭，到后来辛苦进货辛苦做生意到供我吃供我穿供我上学没让我饿肚子，我居然还觉得不幸福等等。骂了我很久很久。那天中午的菜什么味道，我再也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他暴怒的样子，记得我爸我妈对我很生气的样子，记得我妹懵懵懂懂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样子。

那个节日的中午是我很伤心很无助很委屈很无力的时刻。从那以后，我越来越觉得，我不可能和他们之间有交流。我每每想说真话时，无论怎样，都是错的，而且越说越错。那还就不如不说了。

我从小成绩很好。虽然我酷爱看小说看杂书，虽然我家里的电视24小时总能开16个小时，因为开店嘛，总要放电视吸引顾客或者打发我爸我妈的时间。但这些都影响不了我的成绩。我的成绩很好。我的作业总是在学校里就做完了。我课堂上认真听讲，所有的课内知识都能轻松简单地掌握。

我爸总是对我说，“要是你成绩不好没关系，正好回家来帮我们做生意。谁谁谁（我能很清楚的记得我爸说的那个人名）的女儿成绩不好，小学没毕业就不念书了，帮她爸做生意，好得不得了！你要是念不下去就不要念，来家做生意好的很！”我说，“好的。”心里却在想，打死我也不会回来做生意的，我肯定要念书，念越长时间越好。

不过由于家里做生意，我每天放学来家第一件事就要帮忙做生意。我一到家，就站柜台，换我爸我妈休息。其实我妈也没办法休息，她一向勤快，每天都有那么多的家务要做。要买菜择菜洗菜做饭做菜洗碗洗衣服扫地拖地。

相比于做家务，我更喜欢站柜台做生意。因为顾客来了就介绍啊卖啊，虽然忙点，但是等店里没人的时候就可以看电视或者看书了。所以，换我妈去做家务我来看店，我还是很乐意的。

相比于站柜台做生意，我更喜欢上学。去学校里，和同学们课间休息时可以玩。上课时可以学到知识。我很开心。

我从小虽然成绩好，但并不自知。我记得小学数学老师是翁老师，她年纪有点大了，很有教学经验，很会调动我们的学习积极性。比如，她会让我们当堂做数学作业或小测试。谁先做完了，就可以先交给她，然后就可以提前出去玩了！虽然没下课，但只要你做完了，就可以先出去玩。我总是第一个做完。结果交了出了班级，感觉好寂寞，转了一圈回到班级门口等着，还是没人交，眼巴巴地等到第二个同学交，才能一起玩。后来我就变聪明了，第一个写完也不交，检查一下，再检查一下，等别人交了再交，就可以一起出去玩了。

那时候我不知道排名，从没问过老师。我爸我妈也想不起来问老师。反正成绩一直都是很好的，学习上从来不用他俩操心。

五年级时开始学历史。第一次考历史，我考了50几分。吓死我了。当时真以为我爸会说，你都考不及格啦，正好，现在可以不念书了，回来做生意吧！那天真是心里无比忐忑。还好我爸没提，我感觉庆幸极了。

后来回想为什么第一次历史考试会不及格。因为第一次学历史，以为考试像语文数学一样，考的是能力，不用复习。没想到都是考死记硬背的东西，一下子就蒙了。等考完知道怎么回事后，就明白了。第二次考试，历史老师在教室里说，我们班这次有两名同学历史考满分，真棒！一个女生，一个男生。然后开始报试卷和分数，大家一个一个轮流上讲台拿试卷。张蓉，100分。我一听，好吧，女生不是我，我没考到100分呢。老师又喊，谁谁谁，100分。我都愣住了，上讲台去拿试卷。历史老师看着我，也愣了。哦，原来你是女生啊！看你的名字，我还以为是男生呢！呵呵呵。哈哈哈，班里同学也都笑了。我也开心地领了试卷回座位了。

打那以后，成绩一直很好，也就更没机会让我爸说出“书念不下去就回来做生意吧”的话了。当然，后来我也想，估计这就是我爸的策略。他这样说，我反而还想念书。

我从小到大从未因为学习挨打。因为我爸说他不在乎我的成绩，他在乎我听话不听话。我记得我挨打一向很少。相对我妹，我既乖巧，又没存在感。我从小很会看脸色，他们如果相互吵架，我就更加降低存在感，绝不会笑，也不会大声讲话，尽量远着他们。要是哪天放假，正好姨妈或舅舅路过我家店，能把我带去他们家住个一天半天的，那就太开心了。

而我妹，毕竟比我小了5岁，她不懂看眼色，而且小时候脾气也犟，经常被打。我爸我妈喜欢用鸡毛掸子打我们，说这样打，他们的手不疼。我小时候挨鸡毛掸子基本上都是因为我妹被打，然后我实在是舍不得她，我只好自己用身体去护她，然后才挨的打。

现在回想起来，与我儿子相比，我和我妹小时候真的是乖的不能再乖了。其实我儿子也算乖的了，但和我们小时候比起来，真不算乖。尤其是我，从小就学会了看大人的眼色，从不敢违背家长的意见。直到我上高中，直到我上大学，直到我现在，我也不怎么敢回嘴。如果我有一点回嘴的苗头，我妈就会说，你现在翅膀硬了，我不能讲你了，是吧？我就无力反驳了。

我爸离开之后，我们就回去和我妈一起住，陪着她。我们想把她拐到我们这边来，但她不愿意，所以我们只好去她那陪她。其实两边离得很近，走路也就15分钟的距离。

我们自己单住的时间不长。以前一直都是我们自己在合肥。后来我怀孕了，我妈就一直过来帮我，就一直住一起了。最近两年，我爸回来陪我妈，我们才搬出去自己住了。

我妈很勤快，但是特别爱唠叨。过年前，她非要帮我们把床单被罩拆下来，带回她那边去洗。我们说我们自己洗。她说，你们从来不洗。我说我们当然洗啊。她很肯定地说，你们不洗。好吧，没办法，说我们不洗就不洗吧。

昨晚，我们成功把她拐到我们这边住一晚。她让我们把洗过的床单被罩带着。晚上，我和老公在铺床，套被子，我俩不停地忙，我妈在旁边当监工，不停地唠叨我们。“你们这床单铺的一点都不平整，你们这垫被都睡脏了，以前我在这边，都给你们弄得干干净净的，你看你们脏的……”我给我妈念叨的头都大了，偷偷给我老公一个无奈的眼神。我老公倒是很会和我妈聊天，他说，“所以，就等着妈给我们洗啊！”我妈快乐地笑，说，“你们俩就是懒！”

我老公一直都是很会和我妈聊天，他俩在一起总是有说有笑的。他连正在申请什么项目，正在写什么论文，都会和我妈说几句，最近忙什么任务，那个任务有多难，有多重要，我妈也都知道。而我妈最近在看的什么电视剧，我老公也都知道。其实他也就是陪我妈聊天时看的点片段，也就清清楚楚了。反正剧情也慢，如果我老公歇个几集都没看到片段，他也会问谁谁怎么样了，我妈就告诉她谁谁谁怎么样了，最近发生什么事情了。我老公和我妈一直这样，很有的说。反而是我，永远不喜欢看我妈看的电视剧。她喜欢看苦情剧，看谍战剧。反正她看的我都没看过。偶尔才会有一两部我感点兴趣，会问她谁怎么怎么了。

我妈有时候说得我很火大，那种小时候起就有的无力感总是让我想发火，幸好，有我老公在里面调和。我妈每每说的她不高兴其实我也不高兴时，我老公总能用类似于“就等着妈帮我们洗啊！”之类的话让我妈瞬间喜笑颜开。

哎，不佩服不行啊！

我爸对我老公印象也很好。他俩在一起打过乒乓球，下过象棋。我爸去年9月做的小手术，我老公陪夜很尽职尽责，很嘘寒问暖，从不嫌脏嫌麻烦。当时我爸还私下对我妈说，这个女婿真是没话说！真不错！

我爸还说，以后要让我老公陪他打乒乓球，要给他喂球，让我老公不要扣，他来扣。结果这还没打球呢！

我的原生家庭，在我小时候，我总觉得不够幸福。可后来回忆，却觉得很幸福，是不可触及的幸福。

如果回到小时候，我爸我妈吵架，问我以后他们离婚了我跟谁，我一定一直斩钉截铁地说，跟我妈。让她开心就好了。偶尔也可以回答，跟我爸，总应该让我爸也开心开心。

如果回到小时候的那天中秋节，我爸问我“你幸福吗？”我一定很肯定地说，“我很幸福！你们每天这么辛苦地做生意，养我和妹妹，给我们买好吃的，我很幸福！”

我妹早就离开了我们，都已经马上14周年了。她的墓碑上的照片还是那么美，那么年轻，那么可爱。如果能回到小时候，我一定会次次在她还没挨打时就把她带出去玩，让她不要被打。即使没办法，只能挨打，我也一定要把她护得严严的，不让她被打到。如果能回到小时候，我一定要对她更加关心，不让她生病，不让她离开这个世界。

回不去的小时候。回不去的童年。

我最近看到的一篇文章，大意就是，我们无法阻挡亲人离开的脚步，我们只能珍惜现在，好好对待活着的人。